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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璞】黄昏(散文)

【文璞】黄昏(散文)

  
太阳落山时,最后一缕霞光黯然消逝,世界昏暗了。
  
每每这时,我的眸光也离开窗扇。尽管我知道,城市的夜色辉煌,灯光璀璨。也清楚,地球的另一端依旧阳光明媚。但我还是纠结于光明的沦陷。
  
我并不惧惮黑暗,甚至有时,我还会渴望暮色的降临,希望暮色把我的身体掩埋,一丝不露,平整得像一片黑色的草地。我所恐慌的是暮色吞噬光明的过程。残余的霞光挣扎着,一丝丝地被黑色抽离,仿佛一个人沉没在沼泽地里,愈是挣扎陷得愈深,最后,只剩指尖在泥淖之上抖动几下,缓缓灭失。风依旧吹着,沼泽地一片死寂,一片荒凉。
  
如果,目睹整个黄昏降临的过程,我的心就会紧蹙起来,浑身颤抖,随着暮霭渐浓,渐渐喘不过气来,仿佛血液正在慢慢流出体外,寒凉徐徐注入体内,世界也愈来愈远,愈来愈虚幻。
  
将近五十年前,一个与我一路返回青年点的同龄知青,在一个荒僻的列车乘降所的薄暮中遭遇了不幸。最后一缕晚霞消逝时,一柄利刃刺穿他的大腿动脉,血流如注。在去附近医院的途中,他忽然拉住我的手说:“我冷。”之后,注视着天空一颗微弱的星星,缓缓闭上了眼睛。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恐惧暮色降临,也从而知晓,那个世界是寒凉的。那时,我们都不到二十岁。之后几年里,每到黄昏时候,我就远离窗口,扭过头去,同时点亮屋里所有的灯,包括吊灯、壁灯、台灯等等,让有限的光明稀释黑暗,摆脱对那个铁道旁的傍晚的恐惧。即使现在,看到暮色降临,我就拉上窗帘,从物理上隔绝光明与黑暗绞杀的场景,让自己不在现场。
  
虽然,我一再刻意逃避那个场景,但记忆已经浇筑完成,我无法缺席。至少,情感无法缺席。
  

  

  
随着年岁增长,我已然不再恐惧黑暗,有时,还会给自己制造一片黑暗,静静坐在晦暗处,体味黑色背景带来的静谧很沉稳。
  
晚年,那片暮色的阴影在我眸中,变得浅淡。
  
一生经历了无数的生离死别,我对生命的感悟逐渐加深。甚至对夕阳西下的悲壮景象,萌发出一种兴奋和欣喜的心情。从暮色席卷夕阳的弘大场景中,我看到了一种波澜壮阔的力量,那就是生命在陨灭之前的勇敢、执着和乐观。
  
中年时,我有一位喜欢写诗的朋友。他的性格很诗人,容易激动,当然也包括冲动。这是诗人最基本的素质之一,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都是在诗人冲动时迸发出来的。他很敏感,容易情绪化,面对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都能生发出强烈的情感波动,随即,瀑布般倾泻出来,我常常被他感染。
  
一个秋季,他因病住院,我还没来得及去探望,又传来新的消息。他还在医院,只是转到了骨科。原因在于,他从医院二楼的窗扇跳了下去,摔断了腿。当我满怀狐疑赶到医院时,他腿上打着石膏,依旧平素一样笑着,只是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我们说着一些安慰的话,希望他养好伤,早日出院。他却激昂起来,挥着手大声说话,蓬乱的长发剧烈抖动,之后,又疼痛地直咧嘴。他说,我不准备出院了,或许,我注定就是个患者。
  
我瞥了一眼病房里的窗户,窗扇紧闭,我无奈地摇摇头。
  
事情的经过是,黄昏时刻,他站在病房的窗前,目光越过医院后面的草坪、树木和围墙,落在西方的天空。夕阳西沉,天际一片辉煌。他怔住了,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落日余晖,片刻后,低声说道,我与夕阳同去。然后跃上窗台,纵身扑向夕阳。完成了一次不可理喻的壮举。好在只是二楼,下面又是一片花坛,只摔断了腿。
  
很长一段时间后的一天,我偶然独立窗前,挑开窗帘,从五楼望向窗外。瞬间,一幅恢弘的场景跃入眼际:太阳在西方沉坠,落向城市的楼群和远处的山脉,只露出一个巨大的半圆光环,绯红映照了西方天际,天边的云朵被霞光穿透,犹如一团团火焰熊熊燃烧。仿佛一块来自宇宙的硕大陨石砸向海面,溅起惊涛骇浪。我凝神望着,不断向前倾斜身躯,仿佛落日散发出强大的吸引力,导引我飞向窗外,飞进天空,奔向万顷晚霞,奔向远山和地平线。
  
我没有跃出窗外,大概是我尽管动情,却远不若诗人朋友那样冲动。壮观的落日景象,让他的胸腔里诗情澎湃,难以自已,便把自己也看成一枚落日;而我,尚可以用理性来控制情感。这也决定,我注定不能成为一枚落日——一个真正的诗人。
  
不过,从那次开始,我理解了他,不再认为那是一次荒唐的举动,似乎更像是一种壮烈。
  

  

  
现在,我迁居到一座海滨城市。我隐藏在一幢大厦的十七楼上,像茂密森林里枝叶上的一只昆虫,安静地伏在树叶的叶脉上,瞪着眼睛鸟瞰城市。
  
从东侧的窗扇,我能看到不远处两座大厦之间的一截海面,天气晴朗的时候,它蓝得耀眼。西面的窗扇外,也是一片如林的大厦,还是在两座大厦之间的缝隙里,给我的眼眸留下一段山脉的影子。于是,清晨从东侧的窗扇看日出,晚上从西侧的窗扇看落日。让每一天都有始有终,不至于丢失了早晨或者晚上。固然,这有些狼狈,仿佛我是一个蹩脚的裁缝,每天捡拾日子的碎片,再拼接缝制起来。但我依然很满足。这情形很像写散文,我更关注的是文章的开头和结尾,有了开头,也就有了希望,有了结尾,就是完满。
  
有时,傍晚时分,我走出大厦,穿越梧桐树掩映的小巷,觅到一处可以眺望西方天空的地方,坐在街旁的木椅上,点燃一支香烟,静候夕阳西下。
  
阳光从梧桐树的叶子上慢慢撤走,西方的天空绯红起来的时候,整个天空却湛蓝如湖,仿佛整个渤海湾倒悬在天空。城市在落日余晖中辉煌起来,城市的西边,成为一片红色的火海。大厦的玻璃反射出炫目的霞光,一座座大厦被点染成一堆堆巨大的篝火,高耸着,热烈地燃烧。
  
萦绕在我身边的烟雾,也被夕阳裹挟,倏然向西飘去。蜿蜒的烟顷刻不再妖娆,倒是像一条线冲向夕阳,变成一道斜风。我眯起眼睛,由夕阳肆意拍打我的脸庞。那种感觉,火辣辣的,仿佛蒸汽机车轰隆而过时喷射出的水雾。好在我久经风吹日晒,脸庞也如终年裸露的田野顽强而粗糙,全然适应了夕阳的力道。
  
很快,夕阳完全掉进了山峦之后,残余的霞光渐渐黯淡,暮色潮水般地涌来。我便踏着薄薄的暮霭回家。
  
傍晚就是这样,总是藏着某种关于生命的暗喻。那个五十年前的知青,那个三十年前的诗人,自觉不自觉间,都在黄昏演绎生命的归宿。无论悲哀决绝,无论冲动唐突,都注释了一个年代,一种性情,一种人生走向。
  
回家的路上,我随手摘了一枚梧桐叶,它如我的手掌一般大小,我把手掌按在叶面上,感到一阵温暖。那是夕阳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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