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烟火】迁徙(散文)

一、
　　
恣意的红酒，荡漾着美丽的波纹，流淌在杯子的边缘来回旋转。那深红色的酒液，像极了家乡的灯火，又像家乡的红石山在阳光下闪着的光芒。红酒是家乡的品牌，用本地葡萄酿制而成。家乡的红酒和国外产的红酒略微不同，少了些苦涩，多了点甜味，像思念家乡一样让人回味悠长。
　　
我喜欢家乡的味道，喜欢在家乡里沐浴明媚的阳光，在阳光下喝一杯红酒，在傍晚看一次村落的袅袅炊烟，灯起灯灭的那份安宁，还有春起秋落，鸟儿南来北往的迁徙。那接地气的生活无忧无虑，也不会想太多复杂的东西。
　　
而鸟类的迁徙，莫过于大雁最具代表性。大雁，每年都会进行一次迁徙，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一个地方，如此循环往复。大雁迁徙规模宏大，组织纪律严明，它们排成一个庞大的人字形飞在高空上，甚是壮观。而迁徙的目的是回到栖息地，繁衍后代，就像人类回到家乡结婚生子一样，总要让血脉延续下去。
　　

　　
二、
　　
小的时候，农村穷，家家都是用煤油灯和桐油灯照明，也有用松油脂的。煤油灯和桐油灯发出的光都很微弱，勉强能看清东西。到了后来，村里通上电后，才改用白炽灯。白炽灯比煤油灯、桐油灯亮多了，能清楚地看清整个房间。但为了节约一点电费，农村的白炽灯的瓦数都很低，但也比传统的照明设备强多了。再到后来，白炽灯换成了LED灯，房间就更亮堂了。
　　
以前的岁月，虽然穷，却很温暖。那时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很规律。当通上电有了电视机后，生活的习性也慢慢被拉长，作息也从此紊乱不堪，毫无规律。但这也不一定是坏处，通过电视机画面，让村民获取了许多有用的知识，也让愚昧的山里人家或多或少有了对外面世界的一个初步概念。随着电视机的普及，许多村民就有了憧憬，有了想出去闯闯的冲动。而随着改革开放打工人潮的崛起，繁华不可一日而语，农村城市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生活变好了，也能买得起自己想要买的东西。于是在其它村民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村民都跟着走了出去。
　　
我也一样，毕业后像一只候鸟一样飞往南方去寻找着自己的梦想，去追寻属于自己的方向。到了冬天我又飞了回来，和家人团聚，做着往返重复的迁徙。我不知道这样的迁徙经历了多少个春秋，总之过年了就会回到家乡，在温暖的大地怀抱里享受天伦之乐。
　　
许多人出去打工后，村里就变得空寂了许多，剩下的都是一些老人，忙着那一亩三分地。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村民陆陆续续回来，村里才能迎来一次热闹。年过完后，村民们又都出去了，村里又开始变得安静起来，回到往日的萧条中。
　　
出去打工，是为了改善生活，是为了自己谋求出路。有些女孩出去后就没有回来，嫁到了别的地方，有的男孩出去后，带回了一个姑娘，并结婚生子，传宗接代。
　　
看着同龄人都结婚了，我也很着急。可婚姻不是交易，不是在大街上抢，需要彼此之间的缘份合作。相信很多人每次回家，都会被问有没有谈对象，什么时候带个媳妇回来。问得多了，有些人回来的次数就变少了，就像停摆的迁徙一样滞留在了南方。
　　

　　
三、
　　
四月的天气，阴雨连绵，细细密密的雨丝飘荡在空气里让人想起了家乡。也许是雨下得比较小，街上行人都很少带雨具，只是用手匆匆遮住头部就冲了过去。那些驻足观望的，则留在路边的小店里看着外边雨景，似在等待着什么？
　　
雨是农民的根，是生命的起源，是万物的造物主。农民离不开雨，尤其是在准备春耕的季节里，他们比谁都渴望一场雨以浇灌饥渴的土地。我也喜欢雨，喜欢家乡的雨，喜欢它带给农民的欢乐。
　　
雨总是不紧不慢，像棉花糖一样飘着，又像家乡的蒲公英在空气浮力里游离出去，送去种子，传去希望。其实我也是一枚种子，一枚家乡飘在异地的种子，种在南方的一座城市里。只是这枚种子没有开花结果，没有带回更多的希望就干枯在了路上。这枚种子也想出人头地，想一飞冲天，可连年的干旱让他蜷缩在坚硬的外壳里瑟瑟发抖，发挥不出一丁点力量。那坚硬的外壳就像钢铁铸成的牢笼一样坚不可破，让虚弱的种子满眼漆黑，看不清光亮。而此时他多么希望下一场雨，让他冲出堡垒，让他在陌生的城市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把希望带回家乡。然而现实的残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干寡地躺在黑暗里找不到方向。
　　
饥渴的土地上，种子需要一场雨，需要一场雨来润泽它的生命。而这两年，雨一直下得很少，许多花草树木都枯死了，成片的杵在岩石缝里等待救赎。好在这清明的天空像中了彩票一样，细雨纷飞，那些枯死的树杆又开始在根部长起了嫩芽，迎风招展。
　　
回想这场雨之前，大地就像冒了火一样，干燥得闻不到一丝雨气。而我最担心的是家乡的土地，那里是不是也一样干燥，干燥得听不到一滴雨声。忧心忡忡的我好害怕，害怕家乡的农民是否安好？是否已经种下庄稼，是否有足够的粮食收获。这些年以来，老天就像故意作对一样，雨下得很少。看着干燥的天空，我就在心里默默祷告，希望来一场雨让家乡开裂的伤口能早日愈合，让农民脸上露出微笑，让庄稼走向希望。每当看到艳阳高照，我就特别讨厌阳光，是它把水分都吸干了，是它让土地开裂，是它剥夺了农民的甘泉。好在清明节来了一场雨，我也笑开了，家乡也笑了，庄稼也笑了。
　　
有了雨，故乡的景色也将焕然一新，农民的生活也将有保障，那飞出去的后鸟，也将心安。
　　

　　
三、
　　
南方的城市比内地繁华，四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每年的打工人潮数以千万计，不停地从内地向沿海城市涌去。他们在这里稳扎稳打，辛勤劳作，年尾赚到钱了，就像大雁迁徙一样成群结队北归。
　　
我也是大雁队伍中的一员，可我和他们不同，除了顾住自己的温饱，一分钱也没能剩回去。渐渐地，随着自己的落魄，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迁徙也就暂时停摆。没有回家，我就一个人躲在租房里，喝着劣质的酒，玩着自己的游戏，如行尸走肉般意志消沉，颓废。每当夜幕降临，当看到远处灯火鼎盛，看到别人一家团聚，我就像一只滞留南方的候鸟一样，孤苦伶仃地望着北方，心绪复杂。
　　
时间久了，对家乡的思念就越来越浓烈。总喜欢购买家乡的一些东西，喜欢看家乡的一些新闻，喜欢和爸爸妈妈通电话，问东问西。为了缓解思乡之情，我从网上购买了一些家乡的特产，也托人捎带了几块家乡的腊肉。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坐在窗前，品尝着家乡的食品，喝着家乡的酒，看着家乡的一些花边新闻，慰藉自己那份苦逼的心情。
　　
我最担心的是家乡的父母，他们年龄大了，还要佝偻着身子在田地里不停地耕种，以期待秋天的收成养活自己。想起他们，心里就隐隐作痛。家乡的田地不同平原地带，可以机械化耕种。我的家乡是一个山区，田地都分散在山窝窝里，东一块西一块。劳作的时候，得上山下山，走着崎岖的山路，有的田地还离家特别远，要走好几里地。然而山区就是这样子，为了刨一口吃食，得花费很大精力。但好在一辈子做习惯了农活的农民来说，也就习以为常了。
　　
家乡除了交通不便利，但空气清新，适合养生，吃的都是最健康的食品。还有，家乡植被茂盛，气温适中，不像城市那样跟一个烤炉一样让人热得受不了。对于农村来说，年轻的想逃离山里，而年纪大的就认命了，只想忙活好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对于那些脱离了农村的农民来说，老了就想回去故土，种些菜，养些家禽，好好安度晚年。所以，家乡是一块风水宝地，它生你，养你，还让你充满着无限眷恋。
　　
随着自己的年纪越来越大，就好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去看看家乡的变化，去陪伴父母的生活。可现实的残酷让你身不由己，你得忙碌着生活的琐事，得为未来筑起家园。
　　

　　
四、
　　
记得最近一次归乡，是五年前的腊月时节。那时，父亲听到我要回家的消息，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每天计算着我回家的日子。电话里，父亲问我想吃什么，他去乡里街上买。从寨子去乡里要走八里地，经过一段山路，才到泥土马路。马路是最长的一段距离，父亲舍不得叫车，都是用两只脚来回地赶着。
　　
当我回到乡里的时候，父亲早早地就在车站里了。只见他背靠在一处商店墙外，一双手被冻得缩进衣袖里瑟瑟发抖。看见父亲的那一刻，我飞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他。两年没见，父亲老多了，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那天父亲买了很多吃的东西，破天荒地叫了一次车，两个人坐上一辆三轮车颠颠簸簸就往家而去。
　　
回到家，听到狗叫声，母亲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只刚拔完毛的乌鸡，看着我就一个劲地在笑。母亲叫了我一声乳名，问我回来了，然后就站在那里一直看着我，好像看不够似的。家里的两条狗也窜了过来疑惑地盯着我，似乎感觉有些陌生。还是那条老母狗听出了我的声音，狂摇着尾巴一个劲地往我身上窜，“呜呜”地闷哼不止，不停地往我身上舔。它的儿子则不同，没见过我，躲在母亲身后用力地狂吠着，把我当成了入侵者。
　　
一家人的团聚，所有的话都在酒杯里述说着这些年的经历。母亲长出了许多白头发，父亲的皱纹也多了许多。看着他们越来越老去的容颜，我心里别提有多不是滋味。父亲还是老样子，总把我当成小的时候，将鸡大腿往我碗里夹。母亲则有些腼腆，一个劲地催促着我快吃，老是看着我。
　　
一家人坐在火炉炕上愉快地吃着，而火炉里的火苗也越烧越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家人其乐融融，度过了最温馨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天空就下起了大雪，鹅毛的大雪将整个山村都描绘在了雪白的世界里。看着纷纷扬扬的天空和满地厚厚的积雪，我兴奋地带着那条老母狗在田地里互相追逐，打闹，仿佛又回到了孩童时期。吃过午饭过后，父亲就带着我和猎犬往深山而去，去山里看看兔子的踪迹，寻些野味回来。
　　
走在雪白的山岭上，仿佛童年的记忆又在眼前浮现，那时和父亲打猎的日子，追逐着猎物的场景。看着父亲一脸专注而麻利的样子，看着看着，仿佛他又开始年轻了起来。
　　

　　
五、
　　
时光就像一把杀猪刀，一转眼又是五年过去。五年里，我一直待在这座城市打拼着。直到有一天父亲来电话说，家里通了公路，修到了家门口，连路面都是水泥硬化了。看着父亲开心的样子，我也跟着父亲高兴。
　　
有了公路，回家也方便许多。最关键的是，交通便利能给乡村的经济发展带来许多变化。电话里，父子俩有的没的聊着。当我问起那条老母狗时，父亲停顿了一下，仿佛陷入了沉思。父亲很喜欢养狗，对狗有很深厚的感情。在我再次提醒下，父亲才说它走了，就埋在那棵葡萄树下。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我也喜欢狗，尤其是喂养了多年的老狗。生命就是如此，狗终究有它的寿命，人也如此，指不定哪天就突然消失了。
　　
父亲电话里还说，家里养了五头猪，准备留一头大的来过年，让我今年务必回家。我连忙答应着父亲，今年一定回家看看。看到我信誓旦旦的保证，父亲电话里笑开了，越说心情越激动，仿佛看到了儿子回来的那刻。
　　
酒杯还在桌上放着，荡漾的红酒花也慢慢沉淀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酒杯里。我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心里也暗暗决定，无论如何忙碌，今年一定回家。
　　
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只候鸟在这四月天里正展翅高飞，等着未来的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