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亭】乡村老篾匠（散文）

每逢团堡的场期，就可以看到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用一根竹杠挑着笸箩，簸箕，筛子等竹器在大街上转悠，这些竹器做工精细精致，很是引得人们喜欢，只要有人去问，老人总是微笑着回答：我这是我一辈子的手艺，如今八十五岁了，还要靠篾匠手艺养活我自己。
　　
老人名叫黄天福，家住团宝山高山村，老人身材高大结实，说话底气十足。老人说：“我是十八岁开始跟着父亲学做篾匠手艺的，今年已经有六十年艺龄了，我编制的筛子簸箕曾经在上世纪1972年出席过全省工艺比赛大会。获得一等奖。”的确，黄篾匠的各种竹器编制得精细扎实，人见人爱。即使是今天铝制，胶制的各种器皿都很引人的时候，黄篾匠的竹编器具仍然获得人们青睐，价格一个筛子要80元，一个簸箕要200元，比那些其他材料做的都要高处2–3倍，但是很抢手，每个长期都要卖出五六个簸箕、筛子和筲箕等。
　　
黄篾匠的筛子眼孔纵横，细密精致，都是一样大小，他的簸箕编得密不透风，可以装得住水，收口处的篾条很是细密精致。黄篾匠有篾匠的真功夫。篾匠的的操作程序包括砍、锯、切、割、拉、撬、编、织、削、磨等。最重要的基本功就是劈篾，一根根大班竹被篾刀伐倒。剔去竹丫枝，篾匠就开始劈篾。篾刀将一筒筒的班竹破开，一破二，二破四，四破八，八破十六……哗，哗，哗，像裂帛一样撕下去，破竹之声“噼啪”四起。把一根完整的竹子弄成各种各样的大小、长短、粗细的篾条。一般篾匠能开五六层篾条，而在黄篾匠的手中，一条篾片能剖开十层篾条，每一片都如纸片样轻薄，细腻柔软。
　　
编织是竹制品成器的重要环节。篾匠的手都很厚实，骨指关节都粗大，手心手背都干燥皲裂，沟壑纵横。黄篾匠嫌戴手套笨拙麻烦，从不用手套。篾刀挥起来，片开的篾条有的尖似针，有的绕指柔。篾条也是锋利的刀和剑。人与刀切割一根根与世无争、浑圆中通的竹，也慢慢被竹和时光反击，切割、穿刺。黄篾匠的手、留下有粗细的累累篾刀伤痕、手艺就是这样长期磨炼出来的。
　　
篾匠做活有许多俗话来形容，比如“站起来活和尚，蹲下来孵鸡娘。”篾匠站着剖篾，双手并用，嘴巴补凑，很像和尚在念经；篾匠蹲在地上修补竹器，又如母鸡在孵蛋。“篾匠学得精，鸡屎食三斤”，篾匠一手拿刀，一手持篾，咬住篾片，慢慢扯开，篾片长，只能拖到地下。那时，家家鸡鸭成群，鸡屎遍地，鸡屎难免沾上篾片，进入篾匠嘴巴。乡间俗语诉说着篾匠的艰辛和无奈。青壮年时期，黄篾匠学得心灵手巧，会编筛子、提篮、簸箕、箩筐、撮箕等竹器。他编的筛子，精巧漂亮，顺溜圆润；编的凉席，光滑细腻，凉爽舒坦；编的提篮，方圆周正，轻巧耐用。每件竹器就是一件艺术品，总是叫人看起来赏心悦目，用起来得心应手。因此它的作品总是畅销市镇，有时候，人们还请他到家里做活，用腊肉肘子和好酒招待他。
　　
黄篾匠烟瘾大。瘾再大，也绝不在干活时抽烟，这是他做篾匠的规矩，生怕抽烟影响了编织，编出次品来。约莫忙活一两个时辰后，他才放下手里的活计，坐在一边“吧嗒吧嗒”的抽旱烟。白天的旱烟夜晚的酒，这两样东西，黄篾匠看得重。收工后，刀磨好了，篾匠就独自坐着喝酒，老婆给他炒来鸡蛋，瘦肉，洋芋块块等。篾匠喝下半斤酒，就呼呼的入睡，疲乏的腰身一夜休息又有了劲儿，第二天继续干活。黄篾匠根据不同竹器的需要、用途，按青、黄篾不同的质地，分别进行加工。篾条备够，他就拿起一长一短两把青篾和黄篾，选了一块干净的地面蹲下，开始编织。他十指巧妙地拨动、挑拣，上下翻飞，那长短不一的青篾和黄篾不离不弃，按照篾匠指挥的动作归位，或上或下或左或右，跳跃得更欢。黄篾匠一蹲下编织，除手、臂、腰在动，臀部偶尔挪一下外，目不斜视，柔软的篾条乖巧听话，在他粗糙的手指间纵横交织，上下翻飞，像蝴蝶在花丛中曼舞；像鱼儿在水草里穿行；像春燕在柳枝间掠过……而老人专心致志，一丝不苟，仿佛暂时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篾匠不仅耐得住寂静，还有非凡的耐心和毅力，以及超然物外的一种精神和期望，都编进冰凉、光滑的竹制品中。
　　
黄篾匠有一把闪亮的篾刀。是他的宝贝，每天他都要把篾刀打磨一阵。他有专门的磨刀石，光滑的外表，磨刀时，篾匠来回的推拉，额头沁出汗珠。自来水和着篾匠的汗水，和着石与刀的汗，磨成了石浆。石浆从磨刀石上一股一股往下流，流成一条条灰褐的“蚯蚓”。磨一阵，篾匠就直起佝偻着的腰，眯起一只眼，对着光看看刀刃。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刀终于磨好了，那把篾刀，刃正，不偏不卷。篾匠的拇指在刀刃上横向轻轻滑过，有强烈而细密的颗粒感。篾匠的篾刀像又一次火中的凤凰一样涅磐，成为全新而锃亮的用具。如今黄篾匠的那把篾刀，曾经一直直溜的刀脊变得坑坑洼洼，曾经略微外凸的刀刃往里凹了进去，还出现了两个豁口。用刀的篾匠，曾经是健硕的身体，也变得单薄起来，黄篾匠尽管还是高大，但是他也感到力不从心了，岁月，也把黄篾匠磨成了一把篾刀。
　　
黄篾匠没有儿女，他的老婆也在六十岁那年走了。如今孤单一人，住在山间的木屋里。前年，村里要给他评一个“低保”，要他安享晚年。可是黄篾匠说：“我有手艺，我屋子前后有的是竹子，我自己可以养活自己，把低保给别人吧！”黄篾匠不要“低保”，坚持着编织。无论天晴风雨，他在编；朝阳露脸，他在编；有时天黑了，只差一点收尾，他还在灯下编。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黄篾匠守着乡村手艺人的那份清贫和淡定，编织着自己的岁月，度过每个平凡的日子。
　　
2023年6月16日静心草堂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