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烟火】老人的一亩三分地(散文)

老人，是公司老板的爸爸妈妈。我管两位老人叫爷爷奶奶。
　　
两位老人都已过耄耋之年。他们都长得瘦瘦小小，爷爷微微佝偻，奶奶背脊还一溜直着。爷爷奶奶瘦小的有点不同，爷爷属于干瘦型，也可以用皮包骨来形容，但状态还不错，每天都会到菜地里翻种，除草，移栽菜苗，洒水，施肥，采摘蔬果。这些是他的日常生活。奶奶的瘦，属于精干型的，脸上身上比爷爷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肉，这点肉是点睛之笔，让奶奶显得比爷爷精神饱满，气色温润，但奶奶身体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腿疼腰疼经常折磨着她。公司大门口和灶台这块地儿，是奶奶的一亩三分地。
　　
公司大楼是新建的。有两三年时间。我刚到公司上班的时候，办公楼东头还是一块地势低矮，长满杂草的荒地。去年刚入秋，老板让人从外面拖回来好多黄素土，才把这块荒地填平。这块刚刚填起来的土地，也成了爷爷体力上和精神上的后花园。
　　
刚填起来的土地是清瘦的，干瘪的，孤寂的。为了让这片土地热闹丰腴起来，爷爷把一个秋天的时间都交给了这块素土。地里想要种上庄稼，首先是要把地弄熟。爷爷为了这块地，还特地跑到街上买了简易人力铁犁。铁犁买回来，爷爷就开始了一天一天的劳作。铁犁在爷爷的拖拽下，犁出一道道波浪线，像黄色的麦浪，更像爷爷脸上笑出来的皱纹。铁犁翻耕倒腾一番，下面的荒草和建房子留下的碎砖石也被翻到面子上来了，爷爷将杂草和碎砖石一一捡起来装进胶桶，再一步一移地拎到这块地的范围之外去。爷爷拉铁犁和拎着胶桶走路的时候，脚步有些许踉跄，背也弯的更深，手上的青筋突突暴着，但爷爷的脸上却散发着一层从容温和的光芒。我知道，这份从容不迫，是爷爷用一生的岁月积攒起来的。
　　
爷爷把这块地翻耕一遍后，沿着犁缝洒下了不少的鸡粪。鸡粪是老板娘从她姐姐的养鸡场弄回来的。爷爷说，等鸡粪发酵好了，再重新翻耕一遍，这样就能种上蔬菜了。爷爷把地翻熟了，老板也在这块地的周围圈起了一道篱笆墙，这道红砖灰缝的篱笆墙美得很是夺目，尤其是在明亮的日光下，有些梦幻的色彩。篱笆墙的红砖是采用跳跃的方法砌筑的花墙，透过花墙上错落有致的长方形空白，可以看到菜地里面的风景，也可以读懂爷爷的内心世界。在花墙的西脚，爷爷用几块木板敲敲打打定制出一扇篱笆门，有了这扇门，和这道墙，这块地才真正成为了爷爷的一亩三分地。
　　
从去年秋天到今年夏天，除了下大雨的日子，爷爷天天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劳作。我的办公室在二楼，闲暇时光，我喜欢站在楼上的窗户里看爷爷在地里忙活。爷爷在地里劳作的样子，在我眼里是一幅画，一幅可以流动的画卷，常常能浸润我的双眼。那是一种对待生命的虔诚，和对待生活的态度。
　　
深秋时节，爷爷种下了土豆，大蒜种，点了蚕豆，萝卜籽，栽了包菜，莴苣，大白菜，红色和白色的苔菜苗，还移栽了大白萝卜苗。到了寒冷孤寂的冬天，爷爷的菜地里却热闹非凡，生机勃勃。春天来了，前一年深秋栽种的菜该吃的吃过了，该收割的也收割了。爷爷也开始了一番新的播种。播撒辣椒籽，点玉米，黄豆籽，栽西红柿，茄子，西瓜，冬瓜，南瓜，白瓜，甘蔗，豆角苗。进入初夏，爷爷的菜地新绿一片。这时候，爷爷最忙了。他要忙着给豆角搭三角架，让豆角苗好顺着架子往上爬；忙着给西红柿苗插上拐杖，系上红飘带，免得它们长得东倒西歪；忙着给亭亭玉立的玉米苗培上厚厚的一堆土，爷爷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菜地里的玉米苗，是所有蔬菜里面长得最高的，风来了，首先吹倒的一定是它；忙着给日夜拔节的西瓜苗掐藤，这是一门技术活，掐好了可以结出更多的西瓜来；爷爷还忙着今天给这个浇水，明天给那个除草。反正，菜地里有爷爷忙不完的活儿。偶尔，奶奶也会带上凳子，到菜地里帮着爷爷除草。一般情况下，爷爷是不会让奶奶动手的，说你就坐在旁边看着就好了。
　　
有天，老板对老父亲说：“您天天这样在地里刨，不把人搞病了，这些小菜要不得几个钱，我去买。”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晓得甘难辛苦，不晓得柴多米多，没有日子多的道理。这不要几个钱，那不要几个钱，一年赚得好多钱啊？大手大脚搞惯了，等遇到个不好的年成归你们受苦。”老人叉着腰，瞪着眼睛数落着年过半百的儿子。
　　
“好好好，我不说您，不说您，只要您高兴，爱怎么弄就怎么弄，但千万要注意身体啊。”被老父亲一通数落，儿子满眼含笑地看着自己辛劳的老父亲。
　　
这几天，爷爷去菜地的时间更勤了。豆角纤细笔直的小身子已经能在风里翩翩起舞了；西红柿红得像除夕夜里的大红灯笼圆鼓鼓地挂着；修长光洁的茄子穿着深紫色的拖地长裙躲在叶子下面窃窃私语；拳头大的小西瓜在荷叶边似的叶子下探头探脑；白瓜藤上一溜烟摆上了算盘大小毛茸茸的瓜扭子；辣椒有两种，一种是朝天椒，长得细细长长，晒干了用的，一种是平常炒菜用的，个大肚肥，肉厚籽少，青椒炒肉丝非他莫属；黄豆夹这几天特别给力，奶奶每天做得一汤碗毛豆是我的最爱。这些小可爱们，每天都期待着爷爷的检阅。它们离不开爷爷，爷爷也离不开它们。它们是爷爷的牵挂，也是爷爷每天的动力。但这些，都不是我想提笔写这篇文的动力，真正的动力源自于昨天看到的一幕。
　　
写了这么多，忘记了说菜园的一隅还有爷爷搭建的鸡棚。鸡棚顺着围墙墙根搭建，在鸡棚前方和左边三四米宽的地方用绿色的钢丝网围着，这是小鸡们的活动范围。
　　
昨天，我站在楼上看爷爷，爷爷背着手站在鸡棚前面看他喂养的一群小鸡。前一天爷爷有些惋惜地跟我说，八块钱一只买了三十几只小鸡，结果只存活了一二十只，这么大的损耗让爷爷心疼肉疼。好在活下来的这群小鸡，个个长得欢实的不得了。爷爷背着手，低着头，满眼宠溺的看着小鸡们，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幸福陶醉。小鸡们一点也不怕爷爷，有的围着他的双脚转圈，有的在啄他的裤脚，有的在啄食爷爷丢在地上的包菜叶子，有的扑棱着翅膀啄食地上的小虫子，有的你啄我一口我啄你一口地在一起嬉戏，还有一只用力地蹬着双腿在地上刨土……..这幅画面很祥和，很温暖，很安定，也很富足。
　　
这幅画面也给了我很大的触动。
　　
老人们的一生，和李商隐诗句里说的一样“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他们一生都在奉献，一生都在守护，永不停歇，直至枯竭。我知道，老人耕种的不是这片土地，守护宠溺的也不是这群小鸡仔，而是他心里的那一亩三分地。四个孩子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一亩三分地。老人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每次几个女儿来看父母，走的时候，老人都给他们弄上各种蔬菜瓜果带回去。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咛几句：“吃完了再来弄，自己种的没有打农药，放心吃，街上买都买不到的，过段时间还有土鸡蛋拿了哟，有我在一天，你们就有吃的。”
　　
天道酬勤，厚德载物。老人的牵挂，总会破土而出，结满丰硕的果实。老人出发的脚步，总能从一个征程抵达另一个征程，因为他心里有那份不灭的爱火。
　　
这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啊，是老人心里一湾永不枯竭的爱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