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报喜鸟，感谢你（散文）

八十五岁的我已经走在人生边缘，常常梳理往事，力求在我人生谢幕那一刻，毫无遗憾地说：我的人生从不负人。然后含笑离开。不过，久久不能实现这一愿望是因为一个与我有恩的人，失联多年，他是我的报喜鸟王世宽。
　　
20世纪80年代，王世宽家住哈市道外小维新街，与我母亲家住斜对门，他在呼兰某研究所任工程师，呼兰没有家，天天奔波于哈市呼兰之间。他小我三四岁，称我三姐，他话不多，但有求必应。我家住呼兰，在呼兰一中任教，我经常让他往母亲家捎口信，捎食物，捎儿子。
　　
1971年秋天，我休病假，在母亲家小住。一个周六傍晚，听到有人问：“三姐在家吗？”我闻声走出门外，是世宽，忙说：“世宽，快进屋坐，有事吗？”他笑容满面，很兴奋：“三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我忙问。
　　
“哈铁分局教委要从周边县调进一批中学教师。”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你怎么知道的？消息可靠吗？”我急不可待地追问。
　　
王世宽说：“我是在火车上，听一中的老师议论这件事。”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我：“这是哈铁分局教委地址，你抓紧去详细问问。”
　　
“世宽办事周到，这么细心！”我又是感激又是欣赏地说：“你简直是我的报喜鸟啊！”我又补充一句，接过纸条，仿佛接过一块珍贵的美玉，小心放好。这一夜，我辗转难眠：多年来，我曾几次做过努力，想调回哈市，在屡屡失望后，此刻，又重燃了希望之火。
　　
周一，我一大早跑到哈铁分局教委。办这件事的负责人告诉我，抓紧办，这是最后一批了。我想，王世宽，你的信息太及时了！
　　
机不可失，经过九个月的奔走努力，七二年那个花香四溢的春天，我和丈夫终于双双调入哈铁中学，实现了回哈照顾年迈父母的夙愿，逃离了我曾经为之奉献青春，又备受屈辱的呼兰一中，告别了丈夫曾经被批斗，蹲“牛棚”我们被抄家的梦魇般的日子，开启了全新的人生。
　　
在哈铁中学，分局教委，我和丈夫重拾了做人的尊严，我们连年双双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优秀教师，我被评为高级教师；丈夫入了党，提升为学校中层领导，分到了宽敞明亮的大房子，我们的生活拨开云雾，重见阳光，我们的事业之舟驶进宽阔的河道扬帆远航。
　　
王世宽真是报喜鸟。
　　
在哈铁中学，浑然忘我地沉浸在我所热爱的事业中，无暇多顾。退休了，“沉思往事立残阳”，突然发现已经和王世宽失联多年。王世宽原来住的大院已经动迁，我去过两次，问物业，没有王世宽的名字。我开始了一段漫长地寻人岁月。时间久远，我已经记不得王世宽原来工作的研究所的名称，更不知他是否已经调动工作，只依稀地记得他的妻子是道外第十中学数学教师，好像叫武四梅，没有王世宽的线索，就找他妻子吧。我的同学，弟弟，儿子齐动员，我们江南江北找第十中学，无果。当年十中与三十四中毗邻，武四梅是否会调往三十四中呢？三十四中也已搬迁，我们旧址，新址寻遍，无果。我弟弟在老年大学逐个询问学员中的退休教师，还找了教育局退休的同学，依然无果。我去公安局查询被婉拒，寻觅了几年，大有“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之势。继续找，不到黄河不死心，大海捞针我也捞。我在《老年报》发寻人启事，杳无音讯。常默念：王世宽，你的近况可好？你还健在吗？又是几年过去了。一次，我的文章在《老年日报》发表，忽然发现了寻人启事栏目，心中又闪现几缕希望的曙光。于是我又发“王世宽，你在哪里？”的寻人启事，期待，满怀希望的期待，难道王世宽的消息又一次石沉大海？
　　
功夫不负有心人。忽然有一天，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是一个女人苍老的声音：“我是王世宽的妻子…”刚刚听一句，我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抢着说：“我可算找到你们了！”简单聊几句彼此情况，我迫不及待地说：“告诉我你的地址，我三两天内去看望你们，武老师，我太高兴了！”
　　
“我姓翟，翟四敏”，嗨！我恍然大悟！我记错了姓，难怪我寻人多年不见。时间不允许我懊悔，看望老人宜早不宜迟。
　　
迅速备了燕窝等厚礼，那一天骄阳似火，我从南岗乘一个半小时公交车，去探望王世宽。开门迎接我的是翟老师，几十年不见，她已经白发婆娑，老态龙钟了，走进房间，沙发上半卧的该是王世宽了，他向我颔首微笑，我还没走到他身边，他已欠身，伸出手，要与我握手，只是不说话。翟老师心情沉重地说：“世宽两年前患重度脑梗，保住了性命，丧失了说话能力。”我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庆幸，酸楚的是当年热心助人，每天风尘仆仆，奔走于呼兰哈市的健硕的王世宽，我的报喜鸟，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庆幸的是我的苦苦找寻没有徒劳，终于在我有生之年，见到了王世宽。和翟老师聊了这些年我的牵挂，我的寻找，我们彼此的近况。王世宽投入地听着，不时点头微笑。翟老师很动情地说：“世宽对看似举手之劳的小事，从未放在心上，连我都不知道，你却久久不能忘怀，一个耄耋老人，不辞辛苦，带来厚礼，我们很意外，看得出来世宽也很欢迎你来。”翟老师侧脸看看世宽，世宽在那里微笑。我想起了当年我对世宽赞美的一句话，对世宽说：“你是我的报喜鸟，还记得吗？”世宽微微点头。翟老师说：“世宽高兴啊！只是说不出话来。我们很感谢你。”我赶忙说：“是我应该感谢你们，我还会来看你们，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担心王世宽陪我久坐太累，我要告辞了，翟老师搀扶着王世宽，艰难地往门口挪步，我一再劝他留步，他一次又一次地和我握手，依依惜别。
　　
王世宽当年向我传递重要信息，施恩于人，不铭记于心，不求回报，高尚！遇见是一种缘分，感谢当年我遇见了王世宽，他的一条信息改变了我的人生，感谢我的苦苦寻觅没有徒劳，能让我再一次见到他，向他表示感谢。在我垂暮之年，这是一件值得欣慰的大事。
　　
走过的是岁月，铭刻的是真情，留下的是故事，我和王世宽的故事没有划句号，我们相约一息尚存永不失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