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烟雨陵阳（散文）

一
　　
早上起来，天阴沉着脸。撕下日历扉页，5月26日，星期六。是几个朋友相约去陵阳的日子。六点，到县城舜帝小区东大门集合上车。出门，抬头看天，灰蒙蒙一片，看手机天气预报，小雨。昨天中雨，不见有雨。预报不灵了。今天小雨，天色虽难看，不会有雨吧，伞也懒得带。可到了舜帝小区东大门时，四周立即漆黑一片，乌云压在城头上，似乎立马倾泄而下。我赶紧叫小区朋友多带一把伞。不犹豫，一车五人直奔陵阳。
　　
窗外，远山、房屋、树木，一片灰暗，从眼前一闪而过。光线越来越暗，心里越来越沉，诅咒着这不吝情的鬼天气。陵阳，悠悠古镇，山水名胜，文化古城，若是下起大雨，迈不出去，煞了风景，岂不坏了兴致。车在高速路上急驶，导航向北，去陵阳的脚步停不下来。刚入青阳马衙地界，大滴大滴的雨珠狠狠地砸在玻璃窗外．随着噼噼啪啪的雨声，不一会儿倾盆而下。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笼罩在蒙蒙的雨雾中。望着窗外，一切淹没在雨雾里。倚窗看雨，遐思着拉开雨帘，裁一素帛当纸，雨作墨，枝为笔，写一首去陵阳的诗。仿佛进入诗意时空，见到大诗人屈子乘舟。也在风雨中，他从郢都出发经洞庭入长江到江南由北而南赶往陵阳。诗人伫立舟头，风衣绰绰，双眉紧锁，带着无限的疑惑与忧愤求索而来。我们从东至出发，风雨车行，由南向北，满怀憧憬与激动，赶往风景陵阳，富贵陵阳，历史陵阳，旅游观光，陶冶情操，欣喜而来。时代不同、路径不同、心情迥异。时空悠悠，与屈子陵阳相撞，将是怎样的情景？
　　
雨，渐渐停下来，若大的雨帘缓缓升起，车两边亮了许多，草木绿得发亮。远处连绵的山，或山巅、或山腰、或山脚，洁白的云雾随风飘荡，像奶白的绥带，像洁白的羊群，像雪白的棉花。狂风走了,留下了微风。微风抚摸着路边受伤的小树。打开车窗，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司机放起轻音乐，大家的情绪随美妙的音乐徒然高涨起来。笑着、唱着，快乐的空气，荡漾在车厢里。
　　
不到一杯茶的工夫，乌云又布满天空。四周灰暗起来，仿佛天要塌下来。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我赶忙拉上玻璃窗。旋即，风呼啸，雨点砸在玻璃上，比先前的雨更大。茫茫雨雾，能见度不足五十米。风追着雨，雨赶着风，风和雨联合起来追赶着天上的乌云，整个天地都处在雨水之中。司机小心驾驶，人们的心又回到原点。车厢变得异样的安静。
　　

　　
二
　　
突然，一阵手机铃响打破了沉闷，原来，是青阳诗会查会长来电，他正往陵阳赶，约我们到陵阳供销饭店汇合，好友小金接过电话一再感谢。
　　
车抵饭店，雨，扯天扯地，磅礴而下，路面积水很深，下了车，抬头看，右边，风雨一条街，望不到尽头，街道两旁是粉壁黛瓦马头墙三层楼徽派建筑，整齐划一。墙的白，檐的黑，尽管笼罩在茫茫雨幕里，也能看得出是仿古新建的，斜雨中，像两队迎宾的礼仪小姐，婀娜婉约。却见不到宾客落榻喜庆氛围。我想：屈子从郢都到陵阳可谓千里迢迢，何况两千三百年前的一叶扁舟！“路漫漫其修远兮”，可能两天前就已经上路了。一个被流放而来，一路颠簸，跌跌撞撞来到陵阳，下了陵阳东山湾码头，屈子就不会到陵阳大街，不会迭入红尘，享受风月。小小的东山湾接纳了他。仲夏的雨，也任性缠绵，无边无际，屈子这时的心里也下着一场雨，一场思乡的愁雨。寄寓茅店，倚窗翘望，“惨郁郁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慼”。皓首华发，饱经风霜，宿命，注定漂泊异乡，他在茅店里徘徊“心郁郁之忧思，独永叹乎增伤”。 
　　
想不到东山湾的草木生发了九个春天！草木缘情见证着屈子的大爱，“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一首《哀郢》里有他的苦、他的泪，他的情怀、他的挚爱、他的魂牵梦萦、他的至死不渝。屈子爱国忧民，东山湾的宁静让屈子释然，东山湾也钟情屈子。九年而不复，九载风月，草木枯荣，屈子为东山湾留下千古绝唱，时空二千年前的叹息至今还流淌在陵阳河水浅吟低唱中，正所谓“《哀郢》成千古，刹那即永恒”，东山湾里留诗魂，陵阳河畔唱《离骚》，二千年的芬芳成就了东山湾的文脉和气场。
　　
站在雨中神思的我，被带队的洪会长叫声拉回，走进客厅刚落座，查会长一行就到了，我们同青阳诗会的朋友一一握手。查会长身材高大，气宇不凡，谈吐儒雅，热情有加。望着外面的大雨，他无奈地摇摇头说：这样吧，大家第一次来陵阳，我不妨利用这个时间介绍一下陵阳吧。于是查会长便侃侃而谈：陵阳自古即为江南重镇和山区土特产品集散地。明清时期更是徽商进行往来贸易的重要驿站，商家云集，商业繁荣，境内文物古迹众多，至今保留着太平山房、李氏宗祠、宁氏宗祠等国家级和省级文保单位，这些文物遗址虽经历风雨，却仍保存完好；而散落于民间的百余座古民居犹如饱经沧桑的老人在默默见证着历史，传承着地域文脉，凝聚着陵阳人共有的文化情结。九华神龙谷景区先后荣获国家4A级旅游景区、安徽省中小学生研学实践教育基地、池州市中小学研学实践教育基地。景区内景点众多，有两山一湖、天下粮仓、黄石毛峰、九华黄精、月潭水库、朝山古道、神龙谷、神龙瀑、长生桥，道僧洞、文昌阁、香池里、狮子门、桃花井、南流桥、老洋房、古一天门等景点，朝山古道曾是皖南一带香客由南面进入九华山朝拜的必经之地，拥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山秀水美，溪流交错，浓荫滴翠，飞泉流瀑，群峰叠嶂、高山天作。其山景、峡景、水景、气象景观、森林植被和文景齐集一地，构成了风景名胜区独具特色的自然生态风光。同时也是地质研学动植物科普的旅游胜地。查会长呷了一口茶，遗憾地说，大雨作祟，玩不了几个景点了。
　　
我插了一句，问会长，能不能去东山湾？我想看看屈子的足迹，查会长摇摇头说，不行，雨太大，路远不好走。看看手机，已经十点多了，查会长说：我们现在去“天下粮仓”看看。
　　

　　
三
　　
雨，依然肆虐、抓狂、瓢泼一般，老天好像发泄什么不满的情绪。不会是替满腹牢骚的屈子发泄吧。路上雨水汪洋四溢，车子在一座古楼前停下。下了车幸亏带把雨伞，抬头，楼房外墙上有“天下粮仓”四个大字鲜艳夺目。“天下粮仓”是由老粮仓和陵阳人民公社大食堂改造而成，共有八个展区。分别是人民公社大食堂、粮票馆、农耕馆、木榨油坊、财源门、百艺馆、甯氏宗祠、茶艺馆。
　　
闯入天下粮仓，俨然是別样的景象。这是历史、人文、民俗交织的地带，藏着民以食为天的主题。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一把把称天称地称良心的秤杆，堆放在时光的角落里，一杆能称一万八千斤的“天下第一称”，在场外矗立着，像“西游记”里定海神针。旁边的秤砣足有两三百斤。“财源门”外墙上镶嵌长约六米，宽约2米的长方形巨大算盘，算盘珠由石磨构成，一个珠约二三十斤重，号称“天下第一算盘”。久久凝视算盘，仿佛是乡间一块田，而上下活动的珠子又仿佛是风中摇曳的庄稼。农民“晨兴依露出，夕尽带月归”为的是“百里西风禾黍香，鸣泉落窦谷登场”，谷入粮仓，算盘一响，就知道收成怎样？心里慌不慌？“大食堂”后面场地，有一个几平米的大棋盘，棋子是偌大的石磨盘，号称“天下第一棋”。为何摆棋局，我有些看不懂，导游说，粮仓之事，世事如棋，一步不慎，步步皆输。“天下粮仓”，何为“天下”，就是经营得当，库存“甲天下”，名声扬四方。
　　
粮票馆内收集和展示了自建国以来全国各省市地区发行流通的20多万张粮票和各种票证，是目前国内收藏最全、范围最广的粮票博物馆，衬托出计划经济时代的历史背景，反映出人民生活水平的延续和岁月的变迁。当我走进“农耕馆”,仿佛，时光把我们拉到遥远的年代。碾子、石磙、锄头、镰刀、马灯、煤油灯、水车、脱谷机，铡刀、犁耙耖┅┅，我在走失了很久的农具前，躬下身体，是向农具们致敬，也是要拿起它们，把心中的荒芜锄去，把心中疯长的杂草铲除。天下粮仓隐忍在陵阳的土地上恰如其分，这是一方厚土。
　　
我们来到粮仓右边的甯氏祠堂，祠堂三进三出气势恢宏。为清代砖木结构古建筑，整体建筑座西面东，平面布局由前至后依次为社坦、门屋、及东西庑廊、厢廊、寝堂等部分组成，保存较完整，我站在祠堂中央，环顾祠堂，我突然明白，一块以山水养育的土地，必然造就万千生机，必然要用石雕、砖饰、木刻、宗谱去固定。供奉的神位上空空落落，当今似乎比过往更为重要。社会只有昌盛、文明，才有宗法、艺术、文化和旅游。
　　
很快到来中午，陵阳镇政府热情款待我们。满满一桌菜，满满陵阳情。我们终于尝到了“陵阳一品锅”特色菜。“陵阳一品锅”可不是糊里糊涂的一锅烩。事先单独炒制的“和气菜”一定要摆在最上面。炒粉圆子或糯米圆子像串好的珍珠项链，点缀在“和气菜”周边；辅以山芋粉丝、五花肉、老豆腐、干竹笋、干豆角，层层有序摆放；文火慢烧，概不翻动，如治大国。五层八样，分别寓意一团和气、长长久久、红红火火、清清白白、子孙满堂。
　　
吃过中饭，雨停了，乌云散去。湛蓝的天空，如清水擦洗，格外明朗，满山草木，雨水洗后，在阳光下，娇嫩如滴，绿得发亮。
　　
走进陵阳老街，街边花盆里菖蒲绿、兰花香，令人神怡。狭窄的街道散发着远古的气息，走在青石板路上，两边人家雕梁画壁、木制门框。目光所及之处，无不遗存着岁月留下的痕迹和历史沉淀的文化与传说。很快来到南流河旁，登上三拱南流桥。雨后的南流河，洪水彭拜，一泻汪洋，桥下有一道坎，洪水咆哮而下气势磅礴，洪水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这是怎样的风骨？两千年风韵依存，两千年古色古香，这藏于群山中的猛虎？羊羔？小家碧玉？该有怎样的情怀？立于南流河石桥上，三孔拱立，我与来自宋朝的麻石条厮磨。桥居高处，竟平了河而岸的屋脊，放眼望去群山空蒙，或唐或宋或明或清的房舍，撒落雨后的烟云，诗情画意。
　　
在南流河的水意里，承载远去的梦想，归去来兮总是悠悠。桥头柳树兀立，三人合抱，一站就是四百年，落尽叶片，依旧伟岸，虬枝洒脱，树冠飘逸，引人注目，令人震撼。一座城市，树是风景，水是灵魂，南流河由西向东婉约，飘带样穿越陵阳古镇二千年，水情蜜意，款款地和陵阳河汇合，中间有一些歧意，一些水去青弋江，一些水归长江，但也平和善意，把古陵阳的风情俗意带进新的画卷中。
　　
站在桥上，雨后的风景格外迷人。向东：翁郁的緑柳，彭拜的洪水，两岸古民居，悠长的石柱栏杆，阳光普照，一幅靓丽的山水画。向西：更精彩，除了摇曳的树，和流动的水，还有远处的山腰，飘荡着雪白的云彩，斜阳影射，景色迷人。游人纷纷摆姿摄影，在四百年诗意古桥留下最美瞬间。
　　
下了桥，沿着河边，走进另一处古街道，如同走进远古的时空。光滑的青石板，沿街的商铺里琳琅满目，铁匠铺、木匠铺、豆腐店、米醋店，传出低迴的吆喝。走过不长街道，古意扑怀却让人心里怦怦乱跳，我知道面对的建筑，有着太多的历史印记，一石一木，甚至是一块破损的瓦片，都能诉说大块头的故事。转身是唐，折身是宋，左右周旋，或许又是汉的片言只语。陵阳有着悠久文明，厚重的历史。走出古街道，又进入另一个古街道，这便是礼貌山脚下的古民居，古民居正在改造成娱乐城，构建九华山下一个高档次的娱乐、休闲场所。礼貌山环抱娱乐城，山上古木参天，山下花园、果园、药草园，按照镇工程部领导介绍，根据礼貌山的远景规划，礼貌山将是人间天堂，旅游的理想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在果园飘香与繁花似锦的山水之间，宛若屈赋的道场。在《哀郢》、《天问》里都能找到屈子在礼貌山的踪影。走进礼貌山仿佛与屈子邂逅了，我有怦然心动的感觉。雨后的绿，逼人的眼，小溪的洪水，像脱了绳的野马，奔腾直泻，遇崖成瀑。望着翁郁的古森林，雨后路滑，不敢进山了。
　　

　　
四
　　
跟着查会长来到陵阳所村。有座太平山房。明洪武年间建造，是一座保存完好，造型美观、规模宏伟的古代学宫。整体呈长方形，座北朝南，共五进，砖木结构。飞檐斗拱，翘角凌空，花砖镶边，山水壁画，映带上下左右。正中一牌匾，写的是“积善流芳”。厅中雕梁画栋，浮雕画坊，富丽堂皇。现在也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抗战期间，方志敏率领北上抗日队伍红十军团路过陵阳，太平山房即为司令部驻地。1940年，国军在青阳九华山等地对日军进行了浴血奋战，抗日将士伤亡无数，山河为之动容。“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屈子在天有灵，一定听到了来自陵阳的铿锵之声。一座祠堂，一座山，山巍峨，精神永驻。
　　
烟雨陵阳，山依旧在朝烟夕霭中静默着，像一位入定的禅者。南流桥上，屈子笃定，像一座丰碑，观岁月，见证历史，唯有他才深深知道，塑造永恒需要自信，而陵阳人正是对未来充满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