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收藏微笑(散文)

　　
在公园看见小朋友笑眯眯地走过，就听见小孙女银铃般的笑声，看见她随时随地变化着的笑脸。带了快十个月，不是辛苦，而是她用天真有趣的笑容陪了我近三百天。忽然想，怎么能把她的笑容留住珍藏，成为永久欢乐。
　　
夏天的成都，处处鲜花，处处青绿，处处笑意。公园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风含情，水含笑，仿佛是一张铺陈的笑脸，只不过笑意洋溢在不同的肌肉群上，纷纭出不尽雷同的色彩。其实，哪个季节哪里没有微笑呢？念出“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时候，便知一千多年前的春天就把动人微笑送到了诗人眼前，诗人用贴切语言把这种会心的笑意保存下来，才让我们今天还能从中看到那个春天多么清爽，那个时辰的鸟儿有多么欢快，那天的风雨有多么妖娆。是的，不仅时光微笑，鸟儿微笑，风雨也是带着笑的。记得三四十年前的五月，与一众青春荡漾的朋友来到刚刚萌芽绽叶的胡杨深处，没心没肺地舞蹈歌唱游乐，从才冒出绿色的芨芨草中，从蓄势待发的红柳棵上，从头顶掠过的雄鹰和喜鹊身上，寻找各自认为最喜悦的笑意。一段青春舞曲，几段呕哑不齐的歌唱，数样埋入沙子的小东西，就让所有人都获得了一次精神洗浴。那是多么纯真自然的时代，那是再也无法找回的笑意充盈忧虑全无的季节，那里记录下永不干涸的笑声。
　　
清晨听到鸟儿啼鸣，就知道它们多么欢畅，就知道它们或许是世界上最快乐的生命。从它们的笑声里印证“笑是可以传染的”话无比正确。听，从单只一种的个唱独鸣，很快汇集成一场大型交响，而且这种每天都变换调式的交响把聆听它的包括人在内的其他生命都感染带动，形成隆重和声。谁能说，在鸟鸣上下的时候没有得到享受，在阵阵欢歌里油然而生汇入其中一同哼鸣？至今，我时常把在老家收藏的鸟叫搬出来晾晒于成都空中，并与这里的隆重合奏比对一二。当然无法对比，只是每当看到这里色彩各异、听到声调多样的鸟儿们，就自然而然想起老家周围树上那些略带干涩却十分执着的叫声，就想起喜鹊嘎嘎地站在门前大树上，远望亲戚家人出门就报告的鸣响，布谷过了种植时节仍然以不懈精神“布谷、布布谷”地坚持，以及黄鹣子大打出手从喜鹊手里夺过巢穴时的啸叫。笑容与哭诉相对存在。黄鹣子胜利的喜悦，总是建立在喜鹊不太擅长争抢只能默不作声地再搭一个窝的悲愤中。
　　
从前每年我总是从柳树上最早看到微笑。柳绿花红，这在北方的春天十分突出。而且那里的柳绿一定要经过一个“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过程。成都无法体味这种情状，因为它的树永远是绿的，草永远是青的，花不间断散发馨香，笑意一直变幻在人间天上。西北老家极其不同的地方，就是世间微笑的时间性、物状化，以及离不了风沙的免费“打扮”。当春天从“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里羞答答地走来，你就能从那窈窕姿态里看到那欲笑似嗔的孩童般的笑容了。哦，这笑声“哈哈”地跑过来，像如今我那小孙女一样地伶俐爽落；如果听到笑声“吃吃”地响过来，那必然是放学归来在绿地上打闹到了门口还不愿进门的学童。至于“嗨嗨”地忍俊不禁的声音，一定是那个站在梅树下拍照完成的小伙子，面对钟情的女朋友时不好意思的面孔。
　　
如此，季节的笑也是植物的笑。说起植物的笑，杨柳应当靠边让道，让各色花儿露脸展容。毕竟，它们的笑不可替代，而又分外艳丽。西北花少而极其挑时间段儿，稍一走神，一年的花期已过。花影儿都找不到，还能谈什么容颜哭笑。当然，如果能够见到它们，那笑一如沙枣花那样，虽然米粒大小，其味浓烈，其笑灿然，必定叫人流连。少不见得精，独特方显魅力，稀罕加重印象。与成都一年四季沉浸花雨中相比，收藏在脑海里的那些花开时节的笑意，格外醒目。当然在成都大街小巷小区内外处处遇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花朵儿时，仍然会被一些前所未闻或只知其名不知其形花儿们的笑妍感动。比如腊梅。当走在小区小道上被一种清新到无法形容的味儿吸引到树下，看到它们一个个碧玉佳人般端坐在叶腋间，送出一抹浅淡微笑，任我再怎么神色淡然不苟言笑都忍不住得报以它一个喜悦的笑脸。还比如红梅，当它满树火红，点亮天际的时候；又比如油菜花，把大地泼洒成一片金黄时；还如石榴，当它们在各处举起一簇簇火炬时；又如樱花，忽然在一个早晨让人沉陷白粉金红紫等色彩海洋时；怎么可能不心颤、不把从来没涌出过的笑掺和到它们摇曳着铃声般笑语里呢！
　　
若说笑靥如花，不如说花如笑靥。如说春风十里、惠风和畅，不如说风吹笑意、笑拱风舞呢。瞧，风轻轻把花儿摇摆着，不是叫人听花浪里飘出动人的歌、嗅遍野吹来醉人的香、看绿水青山里闪动着金银光彩。沉浸其中、熏陶之下、快意期间，如何不把它们牢牢地收藏了呢？而且，有些笑容，只有收藏着，经过堆垒发酵，才能真正领会表象之下的意蕴；有些笑容，稍纵即逝，若不用心，再想寻找，已为“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头茫茫都不见”了！比如父母的笑，现在只能从照片里去找，用记忆去拼接其时的声音，调子，以及情绪。而奶奶唯一一张相片上，面孔上布满深受苦难的愁云，看不出一丝笑意。虽然在她抚育我到十来岁时肯定见到也听到过她的笑，但回忆起来却非常模糊，实在遗憾至极。唉，人如果能重活一次，多少遗憾都会避免啊！
　　
东隅已逝，桑榆未晚。过去告诉我，要珍惜当下。年岁告诉我，要珍重未来。从现在起收藏微笑，从现在起把别人和大自然投射于身上的微笑放大并散射出去，仍然能追上时代步伐让人生更有意义。
　　

　　
2023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