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晃晃的白昼,极目草原,饱览春色如醉。
沉沉的草原之夜,聆听草原夜风,将草原的夜色温柔揽入怀中,不负草原日行夜宿的每一刻。
巴仁哲里木镇,是我们此行的终点,尽管身处草原腹地,四周的夜,莽莽苍苍,四围的丘山,隐隐约约,但草原的夜风,还是为了欢迎我们如约而来。
风,柔得如一只温柔的小手,抚摸着脸;似一袭袭甜味渗入鼻腔。此时,我唯有一个念头——我不能错过草原柔情蜜意般的夜风。
我们在王布和蒙医医院排队挂号就诊之后,赶快去享受草原小吃,回到巴仁哲里木的“康养小镇”的怀抱,等着夜风拥入。日子的脚步踩痛了我们的身心,我们不会放过温柔的风,我相信此地的风也可以抚痛。理由牵强?我不觉得。
二
风起于何处?那个宋玉是不解草原风情的,他说“空穴来风”(《风赋》),“起于青苹之末”。显然解释不了草原夜风。其实,提出这个疑问,本身就是一个错误。风,来自草原,草原酿造了风,夜色是夜风的颜色,醉意朦胧,踽踽而至,但并非孤独,哲里木是个容纳夜风的镇子,我们是喜欢夜风的远方来客,风怎能不知其意,不懂其情呢。
巴仁哲里木名字里的“哲里木”在蒙语里特别有意思。是指散落鞍与肚带连接皮带之处,马鞍右侧皮带成“巴仁哲里木”,左侧为“准哲里木”。站在小镇的广场上,想着小镇名字的蒙语意思,我仿佛觉得这夜风是被无数草原骏马呼啸携带而来的,耳畔真的有了猎猎生风的美感,不过,马队入镇,蹄声轻柔了,疾驰变成了悠闲的缓步。我发现,草原的蒙语名称,天生带着诗意,根本就用不着像诗人卢延让那样“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
我们总纠结于一屋一舍的“风水”,讲究什么“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眼界多么局促啊。科尔沁草原的风水,天和而成,是大风水,“八卦”用不上。我们是沿着霍林河来到哲里木的,其实,周围水流漫川,仿佛织绣一般,敦杜乌苏河、界生图河、乌郎乌苏河、扎木钦河、呼和河,水网纵横,缠绕着哲里木。风生水起,听不到河流淙淙的水声,水声都变成了夜风,齐聚小镇,扑向每一桩蒙居,这是蒙民枕风而眠的生活。不打扰,柔柔地围裹着,这是哲里木夜风的性格。据说,哪家夜晚有什么宴会或喜事,就会响起马头琴的悠扬曲调,和着夜风一起沉醉。我未遇到,只能想象着那一刻的醉人和美妙。每一次旅游,总有遗憾,错过赏花期,人家会抱歉地说,可惜来晚了;未赶上景区活动项目,人家会说,等明年再来吧。其实,不必失望,我们完全可以搜集资料,用想象还原。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方,遇见合适的人或风景,多半是个愿望和假设。
我所理解的“风吹草低见牛羊”,太肤浅。夜风,不再跟牛羊嬉戏游玩了,因为我们看不见草原的这个景色了,牛羊歇息了,躲在围栏里感受夜风的抚慰,不能老是一个格调,就像我们玩一种游戏,也有厌倦时。此时,夜风来醉人,飘落在蒙古包周围,牧人一定听着风声,以风为乐,喝着馨香的酥油奶茶,醉意酡红,风不安分,会钻进了包内去偷看那一个个醉在夜色的牧人。如果,我能够认识一位牧人朋友,哪怕披衣站在他的毡包外,和夜风厮磨一晚,我也愿意。
三
也不必失望,我打开手机听那首名曲《草原夜风》吧。那几句歌词,把草原夜风弄醉了。“风儿想温暖那盏凉的酥油茶,风儿把花香送到我家毡房下……期待爱情像夜风抚窗纱,可愿你我一起编织爱情神话?”游牧民族,除了草原相伴,野风跟随,永远少不了琴声和歌声。风暖,风柔吧?不然怎么温暖那盏酥油茶?风有情风有意吧?不然怎么会送香于毡房下?用不着月老红娘,用不着人约黄昏后,爱情扑到了窗纱,夜风是爱情的信号,神秘而含蓄。蒙汉的爱情期许和表达有着多么高度的相似。春夜的风,唤醒春夜的爱情,那更是美妙至极,无与伦比。
突然我有所怅惘,未好好看看进入夜色的草原风,我努力调取脑海中摄取的镜头。
灿美的夕阳,把草原的底色换了一下,变成一缕缕金光,然后慢慢退场;那么切近却又那么遥远的月亮,将银辉洒遍草原,包括川溪,草甸,敖包,蒙包,丘山,峰峦,嘎查(村屯),民舍……这是布局一个宏大的场景,为了夜风。已经没有炊烟了,只有静穆在黄昏和夜色临界的状态,隐隐的草香,随即弥漫开来,夜风赶来闻香起舞?是的,这是夜风的序幕,草原静得出奇,不像我们村庄夜台子上上演剧目要咚咚锵咚咚锵地开场。哦,是怕惊着夜风吧?听不见虫鸣,老家早有了蛙声,这里没有,所有的生物都噤声待风。
不要试图发声亮嗓,有歌声献给草原,也只能在心底默唱。别的曲子都不合适,那首《草原夜风》,我哼着有点跑调,夜风也不会笑我不识曲谱吧。
举首仰望,好像五智山上那个敖包的五彩经旗在猎猎发声。这是召唤夜风的曲,是向夜风倾诉。敖包是路标,也是风向标,它无法测量出今夜的风是几级,但可以让风轻抚着小镇的迷人夜晚。注目夜空,经旗飘荡,有夜鸟像黑色的精灵,划破夜色,鸟和敖包被勾勒出一个暗色的剪影,剪影里也看得见风的模样,经旗和夜鸟都斜向一边。不知何时,星星也被夜风牵来,分布在空碧的色彩里,哦,是来给夜风照亮行走的路吧?在草原,任何离奇的想象,都觉得还是没有长翅膀,好像飞不远,我也有了受限的委屈。
四
夜风啊,你不但吹来一个不寻常的草原之夜,也把我的老乡吹来。看见一对男女,正在围住我们那辆大巴车转悠,我便上前询问。他们说,看到是“鲁K”的车牌,于是感到今夜这么温暖。是的,远乡遇乡亲,可同人生“四喜”的“他乡遇故知”等同了。我和他们相伴往镇外的草原走,任夜风钻入衣角,数着我们的发,不必问路在何方,我们是来和夜风散步的。我们都是一路“追风”而至,希望在这所蒙医医院得到文风细雨的呵护。今夜的风真好!这本来是恋爱的男女应该说的多情话,无聊中找一点借口。可我们突然都这样感叹起来,草原的夜风,还有着更深更暖的含义。
我们一车人不会放过眼前的五智山。趁着夜色,哪怕登山半途,也好,因为山腰处的两座风亭,才是享受夜风的最好地方。有点冷,但不能责怪草原夜风,我们围着亭子转悠着,心情就像绕亭不息的夜风。
智慧如风,每个人都像获得了夜风的启蒙。为何这山叫“五智山”,早有快手百度过。密教是佛教的一支,五智是密教的教义核心,大圆镜智、平等性智、妙观察智、成所作智、法界伴性智,是为“五智”,是用来克戒“五毒”的。人生所谓大智慧,便是这样的内涵。“妙观”?我用汉语的方式试解,妙观得真相。我所参肤浅,一知半解,却也受益了。
如果不是静心悟风,还真觉不出夜风的存在。好一个静若处子,其踪不易察觉,夜风或许羞答答的,或许因为我是陌生人?或许本来就是柔性的,不摧花折柳,不横扫所有。想到白天所见蒙古包,外围不见人影,同车的“志骏”说,都在蒙古包里载歌载舞呢。这是一个贴近真实的猜想,我同意。哦,怪不得夜风如此温柔温润,原来是牧民舞起的风,被我们带到了哲里木啊,长袖舞风,袖藏多少柔风,并不牵强,我路遇几个蒙族女子,走路如风,轻轻袅袅,似在舞蹈,因为舞蹈是她们生活的一部分,成为一种习惯,目光接触,她们微笑如夜来的风,温柔一抹,令人回味。沉醉的夜风,原来制造夜风的原料太多太特别,所以,就有了十足的风味。
哲里木小镇的后面,有一条铁路,名“锡乌铁路”,应该是从锡林浩特到乌兰浩特。铁路的业务主要是“煤运”,傍晚有火车从哲里木“哐当哐当”驶过,穿过哲里木夜风的温柔,我明显感觉一股雄风吹面。我听说,世界上仅存的一台蒸汽火车还在内蒙古运行。是不是就是这列火车呢?古老的风,依然不离这片草原。曾喜欢“朔风”这个词,朔风飘胡雁,携砂走砾;席卷八千里,惊起雁阵数千行。火车是朔风的载体,但此时收敛了野性,在人居小镇里,不敢撒野,脾气变得也轻柔了。哦,远来的风也被小镇的夜风感染了,要不是有目的地,也想停在柔风里沉醉一晚?
五
站在蒙医医院前,就任夜风轻漫吧,草原太辽远了,春夜里无处不轻风。夜晚的草原睡了,我怎么可以去打扰呢。
晚饭前下班离开的王布和院长,如风尘仆仆,走路似疾风,一会又匆匆赶来。我也想把我从胶东半岛带来的风染一遍“蒙色”送给他。我喊“赛白努”(蒙语“你好”的意思)。王布和院长一惊,随即笑语一句蒙语,我不知何意。我查百度,“你好”可以说成“其赛白努”,也说成“赛白努”,无法弄清区别。我舌头发硬,省一个音吧,或许不会影响意思表达。
我还知道风在蒙语里说成“萨拉黑”,便在交流中来点汉蒙夹杂的话——今晚的“萨拉黑”真柔。我也想把风所寄予的含义说给这位“全国最美乡村医生十佳”的王布和听,他听出了我的意思,微笑着,说出几句蒙语,我想他一定是在谦虚什么,这是蒙民的性格,尽管我听不懂,但那种语境,他或许还有表达欢迎我来到哲里木的意思。
我对他的名字有了兴趣,不敢贸然问,还查阅吧。“布和”在蒙语里是“结实”、“摔跤”的意思。那一定不是汉语“弱不禁风”的味儿,是“大风歌”。是啊,王布和医生,是与疾病摔跤的人,我是去看一个摔跤的场面,感受蒙民那种剽悍刚劲的英姿。
夜晚,有点冷意,我不敢打开窗户睡觉。但我沐浴在草原夜风里,沉沉地睡去,我是出远门难入眠的人,这次例外,我想着夜风的样子,睡得很香。
早晨醒来,想着黄锦般的草原景色,突然觉得她应该绿意浓浓才好。哦,莫不是草原也有春愁?草原的春愁怎样才能释放呢?
风,带着一声声啁啾,唤醒春草吧。
风,把那一阵阵鞭响播放在草原上,一定会催着春的脚步吧。
风,会携来一场场春雨,滋润着那些渴望泛绿的眼睛吧。
春风缕缕,如此深情地唱给草原,春愁浓了,原草才会亮绿起来吧。
春风骀荡,夜风睡去,风把我送回到胶东半岛的老家。想起我行李箱里那件御寒的面包服始终未派上用场,妻子说,夜里冷,怎么不穿?
怎么解释呢?如果拒绝草原的风,那多么无知。让我裹紧衣服,拒绝夜风的温柔,用心何在?
2023年5月20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暂无讨论,说说你的看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