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与岳父的相识源于爱人,经朋友介绍,认识爱人一段时间后,和岳父岳母相见了。那时在爱人姐姐家里,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第一次和岳父岳母相见,他们没有问太多我的家庭情况,因为事前我已经把自己的情况给爱人说过了,他们只是说两人要真心对待,互相关心,有困难了他们尽力帮助。
等到我们结婚以后,岳父偶尔到我们家里来,实际上也没有啥事情,就是看看我们生活的怎么样?缺啥生活用品,从农村带些包谷、辣椒面之类的东西,住一晚就回去了。
等到孩子出生了,岳母就常驻在我家里,帮着看孩子,岳父隔三差五来看看孙女,见见岳母。岳父很早就从铁路局退休了,当时还有接班的政策,大舅子就到铁路局上班了。岳父在铁路上上班,就是检修铁路,经常是晚上没有列车的时候,要来回走三四十里路,这不光考验人的耐力,还要有胆量。试想,在漆黑的夜里,铁路上只有你一个人在巡检,几十公里见不到一个人,这是需要足够的勇气。虽然,治安状况还比较好,想一想这样的工作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啊!
岳父却一直上到退休,至少二十年。其实,岳父之前在城市里的一家国有企业上班,是一名钳工,企业的效益和福利还不错,那时有自己的学校和医院,是一个大型的综合企业。因为岳母在农村照看妻子姊妹6个孩子,困难实在太多了。岳父为了照顾孩子,就申请到离家比较近的铁路局下属铁路段工作,收入降低了,工作更辛苦,但是,上班之后能和孩子团聚,照顾一家的生活,这是多么难得的幸福啊!
夜晚,我和妻子正准备休息,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是岳父打来的。前几天,岳父回到农村老家了,因为长期在城市里居住,高楼林立,看不到终南山,见不到沣河水,岳父强烈要求回农村在老房子住一住。也许是农村冬天的气候太寒冷,没有暖气,只有空调还是无法抵御北方冬季的气候。岳父发烧了,在村里卫生所打了消炎药,烧还是退不下来,这才给妻子打电话。我说“走吧,还得去铁路医院治疗。”,妻子放下电话,对我着急地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呢!”,“先送到医院再说!”我立刻收拾东西,妻子提起包,我们就下楼驱车往农村赶。
岳父在30岁的时候,还在原来的企业上班呢,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染上了肺结核,这可是非常严重的疾病。在企业的医院治疗了好久,肺结核才治好了。但是,这个疾病给肺造成无法修复的伤害。几十年后,岳父的呼吸就有困难,医生检查后说是慢阻肺,必须靠进口的气雾剂增强肺的动力,缓解呼吸困难。最近几年,岳父一直买了气雾剂,保证了呼吸短促的治疗。但是,不能感冒或者受凉,有了炎症,呼吸就短促,发烧,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我们就不会太紧张。
夜晚的路,车辆稀少,我加快了车速。开在熟悉的道路上,我的心情也不那么着急。白天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夜晚里30分钟就赶到了。一进门,看见岳母在屋子里着急的等候,“你爸都发烧到38°多了!”,妻子沉稳地对岳母说“妈,你不要着急,我们这就把爸爸送到铁路医院!”。进了里屋,岳父半躺着,有些疲惫。看来必须去医院治疗了,我搀扶着岳父,妻子提着必要的资料,我们立刻往城里的铁路医院疾驰而去。
孩子大一些点了,我和妻子经常带着她回农村的姥姥家,有时孩子停留好几天。姥爷就带着她到周围的村庄去赶集,集市上热闹非凡,孩子就吃个不停,有的村子里有秦腔表演,岳父就培养孩子一起看秦腔,孩子兴趣还大,有机会就让姥爷讲戏剧里的故事,这些古戏的情节和道理深刻地影响了我们孩子。姥姥陪着孩子三年多时间,孩子对姥姥感情更深,每次和姥姥分别时都泪流满面,让我深受感动。
车进了医院,妻子急忙带着岳父走进急诊室,挂号,排队,等我停好车,进入急诊室,化验了血液,医生就给岳父开好了住院的手续,因为岳父经常在铁路医院住院,诊疗系统里有岳父的详细档案,因此,医生对岳父的病情非常熟悉,开了常用的药物,就安排岳父住进了住院部。这下,也不用担心了,是常见的炎症,需要治疗两三天。岳父看安排好了,就坚持让我们回家,不用陪床。我们只好回家,明天再过来陪他。
其实,在我孩子上学以后,岳父母就住在东郊了,因为小舅子的孩子还小,需要老人帮着照看。其实,在这里,岳父母生活的比较规律,小区环境优美,生活设施齐全,菜市场和生活物资丰富,非常适合老年人养老,况且,岳父岳母早就在这里认识了不少老年人,一起打牌,一起散步,他们已经融进了城市的生活。
农村老家,成为长假里全家团聚的场所。这时候,几个姐姐买菜做饭,孩子他舅端水倒茶,岳父岳母和几个女婿稳坐牌桌,在阳光温暖的后院,打着麻将牌,静等丰盛的农家饭菜上桌,几个孩子小的时候,在一起打闹,嬉戏,等到大一点了,有的外孙女、外孙子结婚了,有了孩子,就来了一大家人,吃饭桌子都要摆三、四桌,还不应定能坐下。在这些热闹的场所,岳父岳母最开心,因为四世同堂的生活,这也算是人生的幸福时刻了。
二、
岳父在铁路医院住了四天,妻子和她几个姐姐轮流去医院照看岳父。岳父很少在医院里吃饭,几个姊妹轮流做饺子、馄饨等可口的饭菜送到病房。给岳父换着口味,当然岳父的胃口还不错。经过几天的治疗,岳父精神好多了。其他病房的患者,看着岳父这么多孩子照看他,都羡慕地说,“老爷子,你可真幸福!”,如今,以独生子女为主,父母生病了,照看是个大难题。自己的工作如何安排,陪护怎么办,雇人怕照顾不好,自己一个人照顾,三两天还能行,日子长一点,根本不现实,多少子女在照顾父母住院的煎熬中挣扎着。
第四天,我接岳父出院,手续很快办理完毕。我接岳父到了我家,有妻子在家陪着,其他人就不操心了。其实,岳父这么多孩子,最愿意和妻子多交流。不是她能多给岳父带来物质的享受,对待岳父的生病和日常的困惑,做到孝,是一个层次,能做到顺,需要爱心和耐心。这么多年,妻子坚持了下来。这也许是岳父愿意和妻子每天通电话,遇到事情第一个就想和这个女儿沟通,这是多么难得的事啊!
妻子老家是一个有几百年历史的古老村庄,据说是河北来到陕西的将领和随从联姻而留下的,祖先是张、柏两个家族,后来发展成为以张姓、柏姓为主的大村落。文化传承里最有影响的,就是村子里的社火,而岳父就是热心的张社社火的骨干,管理社里的服装、社火芯子等道具,还有锣鼓等乐器。每年正月里的演出,是最繁忙的时候。他组织年轻人训练,组织孩子化妆、帮芯子,这是演出前的重要环节,只有这些准备工作完美了,后边的演出才能顺利举行。演出那几天,前后几条街道的,汇聚了方圆几十里的观众,张社、柏社、常社的社火互相竞争,热火朝天,擂鼓的小伙,光着膀子,头上扎着红色的头巾,胸前画着虎符,打着激烈的鼓点,带领乐队,把社火的热闹和激越带入了一个高潮迭起的地步。
疫情袭来,农村的春节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村村防范,人人防疫,这是2020年以来,各地日常的主要工作。
在铁路医院的常规检查中,医生告诉我们一个老年人常见的现象,就是岳父有脑萎缩的初步症状。但我们都没有重视,老年人,这是普遍的现象,好像也没有太好的药物能预防。
几个月后,就是在2022年春季之后,岳父有些不同寻常的表现。有时,他背着自己外出的背包,里面是衣物和必须每天都吃的药品,也有身份证、银行卡等重要的证件,这是为了及时就医,随身保管。
在气氛极为和谐的情况下,岳父突然很严肃地问:“某某,你把我的银行卡放哪里了?”,大家一头雾水,不知道岳父想干什么,就把他的背包拿出来,找出放银行卡的小包给他看,“不是在你的包里放着吗?”,看到了银行卡,岳父不知为何又不说话了。儿女想可能是年纪大了,得了健忘症。过了三五天,岳父又开始问,谁把他的药藏起来了。大家急忙帮着寻找,结果就在他的枕头旁边,其他人就没有动过岳父的药品。
这样的事情,日渐增多。我们不禁要怀疑岳父的精神状态是不是正常。因为,有几次,岳父操起板凳要打人,显得非常亢奋,有些许异常。
妻子和几个姐姐商量,准备送岳父去精神疾病医院去检查。在这之前,岳父因为小便困难,又住了一次院,因为要采取造漏而久久不能痊愈。
在精神病医院,岳父住了十多天,医生给出的结论是因为脑萎缩引起的精神病变,可以通过药物控制治疗。这让我们不用太担忧。
日子又恢复到了以前那样,和睦而安详。
2022年,在核酸检测和等待检测的日子里,一天天熬过去了。城市里逐渐不再排队了,黎明仿佛就在眼前。
12月份,城市里疫情检测放开了,第一波阳性患者很快就出现了。突然间,医院里到处都是等待治疗的危重病人,周围的人很多在一夜之间都阳了。药品和退烧的药物非常紧缺,到处是人在抢购药物。单位要求必须坚持到岗,没有理由,不能请假,就是等着你都变阳。
很快,我在单位被感染了,回家隔离治疗。因为疫情,孩子这学期也在家里上网课。尽管我们很小心,三天后,孩子也阳了,只有爱人还能照顾我们两个患者。
因为岳父已经是慢阻肺,而新冠主要就是感染肺,预防就是这段时间的主要任务。到处都是阳性人员,到一个人少的地方,隔离起来是最好的办法。农村是无法久留,生活不能保障。东郊的房子也是在繁华的小区,几千人的小区,无法隔离。
这时候二姐姐提出将岳父接到她家里隔离,其实,这个时候她们家里两个人都是阳性,这个决策也不知道是如何决定的,当时,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决策。因为只有二姐姐家里房子大,有隔离的条件。其他子女家房子都达不到隔离的要求。12月21日进驻二姐姐家,妻子一直和岳父联系,问发烧了没有,检测抗原结果是不是阳性,不知道检测是不是做的不准确,检测结果一直是阴性,岳父也不发烧。大家还想,这是好事,说明岳父一直没有被感染。
新冠的传播还在继续,医院已经人满为患了,不论发烧到什么程度,想住院几乎不可能。我自己的症状正在减弱,检测了几次,几乎是阴性。孩子身体好,年轻人抵抗力强,几天后就没有症状了。辛苦妻子近一周,一直在照顾我们两人。
12月24日,妻子一大早起来,就和岳父联系,怎么打也没人接电话,和二姐姐电话也不通。9点多,岳父突然打过来视频电话,告诉妻子,自己在二姐姐家摔倒了,头上流了不少血,妻子吓坏了。急忙招呼我开车前往姐姐家,在一位姐夫同学的帮助下,岳父进了铁路医院,对头部的伤口进行了包扎处理,并检测了新冠,结果竟然是阳性,但是,岳父不发烧,也没有其他症状,现在需要立刻住院治疗,铁路医院的呼吸科已经无法入住了,电话咨询其他三甲以上的医院,都是严重饱和,住院成为当前最大的难题。
好在姐姐找到一个认识的医生,岳父住进了北方医院,呼吸科也无法入住,临时住进了精神科,按照新冠收治了。当晚,岳父有些神志不清,医生就说要是能转进好医院,尽快联系。这个时候,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新冠肺炎的阴霾下,哪里还能找到一张适合的病床?
第二天,岳父就转到了ICU,小舅子一直在守护着岳父。妻子和几个姐姐也都陪伴着岳父。为了增加血氧饱和度,吸氧是最基本的保障,到了晚上,岳父的饱和度下降到80了,医生建议上呼吸机,这是呼吸不能自主的表现。我们感到问题可能严重了,但是,还不敢超太坏的方向想。岳父还很清醒,只是回答问题不方便。几个姐姐想把岳母接过来,但怕影响岳父的治疗,迟迟没有落实。
夜里两点,妻子打来电话,说医生给岳父上来呼吸机,但恐怕无法取下来了,我和孩子在家里惶恐地等着岳父转好的消息。
早晨五点钟,妻子打来电话,救护车送岳父回老家了,这是无声的宣告,岳父无法救治了。我没有叫醒孩子,一个人起床,离家,开车往妻子的老家走。一路上,我无法相信,昨天还能清楚地告诉我们,自己的有关信息和物品,还让我的孩子不要操心,今天,可能就要和我们分别了。泪水止不住地流,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样突然的结果。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开车进了村子,老远就看见一顶白色的帐篷,一般在农村,只有老人去世才会搭棚子。这是其他街道上有人去世了。等我进了家门,门子里的老人正在给岳父穿老衣,妻子和姐姐们忙着收拾。岳父离开了我们,来不及哭泣,来不及悲伤,赶快和门子里的人搭棚子,支桌椅,购置需要的物品。
晚上,全家举行了悲痛的告别仪式,第二天一大早,岳父就被送去火化了。回来时,岳父已经化作骨灰了。
我始终难以相信,三天后岳父就离开了我们,更不能相信,五天后,岳父已经深埋地下,田野中增加了一处新的坟茔。
岳父的离开,我始终难以释怀,为什么我们就没有早早地把岳父送到医院护理,或者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让新冠病毒得逞,岳父是不是就可以躲过这一劫呢!
心头的痛,隐约而长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妻子才能平静地对待岳父地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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