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怀念我的班长大哥（散文）

　　
1954年10月的一天，黎明前，一阵急促的哨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班长喊着：“快起床打背包，紧急集合！”我一激灵，立即起身摸索着穿衣穿鞋、打背包，不一会儿就跟着班长跑向百米外的操场。全连百余名学员，在连长的指挥下，拉成一条龙，以急行军的速度冲出炮校校园，沿着高低不平、弯弯曲曲的山村小路向前奔去。这是我入重庆炮兵学校两个月来，第三次遇上紧急集合了。我所在的一班是全连的排头。我紧随班长，步履匆匆，一溜小跑地往前赶路。
　　
走了大约十来分钟，意外发生了，我踩着一块圆滑的石头左脚一扭，脚脖子崴伤了，一下子扑倒在地，感觉脚不听使唤了，钻心地疼，根本动弹不得。班长见我坐在地上十分痛苦的样子，马上叫其他学员扶我起来，卸去我身上的背包，同时把自己的背包给他人背着，即刻下蹲，拉住我的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就起身赶路。他深知作为排头班，绝不能停顿而影响全连的行军速度。当我还在茫然中时，已伏在他那宽厚的背上纵身前行了。好在班长是近一米八的大个，而我只一米六几，身材瘦小。起初，他背着倒还显得轻松，但急匆匆地走了一段路程后，我就感到他喘粗气了，汗水直往下滴。这时我想起头天傍晚班长感冒发烧，去门诊部开药的事。他是带病背我呀！我说：“班长，放下我，让我跟在后面慢慢走吧！”“老实趴着，别说话！”他以更加坚定的步伐往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亮，红彤彤的朝阳窜出山谷，终于听到连长发出停止前进的命令。全连在一个小山坡上席地而坐，听连长作紧急集合行军情况讲评。连长特别提到：一班长背着脚崴伤的学员坚持行军的团结友爱精神，号召全连向他学习。我听了心里热乎乎的，对班长更加敬仰。返校时，我的左脚脖子已经肿成馒头状了，根本不能着地，还是由班长背着……
　　
伏在班长背上行军，我思潮起伏，百感交集，脑海浮现多年前我大哥时常背着我的情景。我大哥叫朱炳川，1925年出生，大我12岁，他对我百般呵护。日本鬼子蹂躏江南，乡亲们四处逃难躲避的日子，是大哥背着我东躲西藏，从而安然无恙；乡镇赶庙会、看大戏，我总是骑在大哥的脖子上，东看西瞧，收获快乐；遇到伤风感冒、头痛脑热，大哥就背我去医院，及时治疗；要是村上小伙伴欺负我，还是大哥出来护着，背我回家……我大哥的身影次第迭现，紧紧连着背我前行的班长。于是，情不自禁地“班长大哥！”脱口而出。正背着我的班长听我叫“大哥”，立即回应：“在部队不许称兄道弟，互相帮助是我军的传统。”我说：“刚才我想起了我的大哥，可惜新中国成立前夕在南京造纸厂工作时，突然失踪，至今杳无音信。当年外婆把大哥的鞋子钉在房门上，每晚睡觉前总要喊几声‘炳川啊，回来吧！’每次我都跟着哭喊，心想大哥听到喊声，就会回来的。”说到这里，我心情激动地说：“班长，你就做我的大哥吧！”班长：“好！我们都是亲兄弟，但不要叫出来，好好学习，争取以优异成绩当个合格的炮兵指挥员！”我激动地“嗯嗯”几声，眼眶满含泪水。
　　
我的班长叫陈永山，江阴县（市）长寿镇人，他只大我一岁，却显得老练成熟，像个老兵。1954年7月，江苏省无锡、江阴、宜兴三县（市）400余名初中毕业生被重庆炮兵学校招为学员。同年同月入伍，同等学历，为何陈永山能被选拔为班长？那是他出众的才能、突出的表现所致。当年考高中，他的成绩是江阴地区第一，是校团支部书记。任学员班长是理所当然的。入炮校后，他学习成绩门门优秀，各方面表现十分出色，不久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我在他的带领与帮助下，进步很快，成为优等生，毕业前发展为为数不多的共产党员。
　　
命运总是无情地作弄人。班长陈永山，由于劳累过度，抱病坚持学习操练，在毕业前夕患肺结核，突然吐血住院，未能参加毕业考试。记得1956年10月，当我们离校的卡车经过他入住的西南陆军总医院时，他穿着条式病号服，强打精神地站在门口，用无奈无助而又羡慕的眼光向我们招手致意。这时，我多想下车去拥抱他啊！但车又不能停，这一心酸场景永存脑海。我在心里默默地反复祝愿他：早日恢复健康，勇敢地面对今后的生活！
　　
分到炮兵部队后，在我的生活中，在我的脑子里，时常浮现班长大哥的形象，铭记他带我前行成长的情景。因为原来没有留下通信地址，一直没能打听到他的下落，直至35年后一次炮校战友大聚会，才知他的情况：复员后凭他的才干，初中生任初中教员，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优秀共产党员。因身体虚弱，曾晕倒在讲台上；老伴患病、三个孩子没有工作，经济拮据……得知此情，我心中感慨万千，难以平静，立即写信倾吐心声，并汇去千元。
　　

　　
他即刻回信：“我的老战友、老朋友，十分地感谢您”“兴奋得一夜未合眼。”“您汇来一千元，感动我老俩口当众掉下热泪！……”
　　
不久，班长大哥又给我写第二封信，在“我的老战友、我的好兄弟”后加括号说明：“应叫你首长，我比你大了一岁”“你给我送来了如此情谊，我只能说好！好好好！其实，你第一次来信就给我送来了两件永不能忘的礼物：”。我复信说：“老班长，您不能这样说……说起‘首长’二字，应该倒过来，由我称呼您才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您才是我走上革命道路的最直接最亲近最可心的第一任首长。‘班长、班长’一班之长，全班人员的首长、领导、兄长，他的言行、能力、智慧，实实在在地关系到全班人员的进步成长。有道是，一个好班长的影响，将是班里战士（学员）的终身财富。过去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这不无道理。相形之下来说，也可叫作‘一日为班长终身为首长’。”“老班长啊！您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导师，我的首长。”
　　

　　

　　
每遇职务提升，我总会默念：班长大哥要是在部队，会是什么职务？1988年我被授予大校军衔，当时就想：永山班长在我之上，是位将才，应授予少将军衔。但这仅是愿望而已，历史无法重写。我只能向班长大哥倾诉心声，进行安慰，望他多多保重，负重前行，不畏艰难，开拓自己的人生之路！
　　

　　
我的班长大哥呀！命运多舛，他驾鹤西行已经十多年了！但他的形象、音容笑貌，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让我常常回忆那炮校的峥嵘岁月，他助我苦练军事技术、奋勇前进的诸多情景，激励我奋斗终身！
　　
安息吧，我的班长大哥！
　　
（2023年5月2日于北京市朝阳区军休十五所，作者系87岁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