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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婆婆丁的味道(散文)


  
蒲公英,在我的家乡,叫婆婆丁,据说,只有北方叫婆婆丁。不管这个名字有多少种传说,我都宁愿相信,有一位善良的婆婆,含着笑,看着这个时冷时热的世界。说婆婆丁性寒,但一看到它,我浑身就暖融融的,因为,这个时候,春天来了。
  
到上海不久,带孩子到小区东侧的田里去玩,意外发现了几棵婆婆丁。它们虽然瘦小,但长相成熟,肥厚的叶子上,遍布锯齿,年纪不大,一出生,除了吮吸晨露和雨水,就要一口一口喝着东南风,独自咀嚼料峭春寒了。
  
我原以为只有北方才能生长婆婆丁,没想到在江南的土地上也发现了它们的身影。一查才知,全国大部分地区都能生长婆婆丁。又仿佛它们一路悄悄随我而来,我进城了,它们却被城里巨大的喧嚣惊呆了,就在城边停下脚步。婆婆丁从不在意自己能否开花结果,张开绿叶,那形状就是绿色的花朵。
  
到小区,又在草地上发现几棵婆婆丁,给老家的妹妹打电话的时候,我把这一发现告诉了她。她为此也感到惊喜。我们说话的声音立刻都高八度,妹妹是为我感到高兴,曾经,家人们因我一个人毅然南下,虽有妻儿陪伴,但毕竟人生地不熟,担心我会感到孤单。这时,我们都把婆婆丁当成了自己的乡亲。他乡见老乡,老乡即故乡。
  
从此,不管到哪里去游玩,人家都举目四望,被高山流水、满树繁花吸引了目光,而我,却习惯性地低着头。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我丢失了什么。也没错,我是在寻找找婆婆丁,婆婆丁就是我前世走丢的亲戚。太高兴了,如今,它们回来了,每个人都高举着一朵耀眼的黄花,举着心中的小太阳,所以,才没迷路。婆婆丁生命力旺盛,初春发芽抽叶,直到天寒地冻,光花季就半年之久。
  
以至于,一次春天去森林公园赏梅,从大门到梅园要有一段路,路旁是一条潺潺的小河,河畔是林带和草地。走着走着,我发现了草丛中生机勃勃的婆婆丁,有的赫然独立,有的三五成群。正好包里备有养花用的小铲,我一路走一路挖,等到了梅园,挖了满满一塑料袋。有些人见我在挖,也跟进来寻找,但有的人并不认识婆婆丁,他们找到的是荠菜,上海人特喜欢野生荠菜,做汤、做馅,味道鲜美。荠菜是婆婆丁的邻居,一块地上住了至少几千年,却互不相识,只是彼此陪伴。
  
这次赏梅,我满心欢喜,不仅因为枝头梅花点点,姹紫嫣红,更因为我的袋子里装满了婆婆丁,我觉得婆婆丁开出的黄花,丝毫不逊于梅花的娇媚。这些婆婆丁因散居的太久,张开绿叶的臂膀,紧紧地抱在一起。
  
吃晚饭时,我洗了婆婆丁,装盘,舀了两羹匙豆瓣酱,来个婆婆丁蘸酱。那时,儿子还小,叫他吃,他说什么也不吃,他说,课本上讲过,蒲公英味苦。连名字他都叫的这么正式,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我没有强迫他,尽管我喋喋不休地讲了一桌子婆婆丁的食用价值和药用价值。百姓祈愿风调雨顺,庄稼收成好,为什么孩子一定要去经历狂风暴雨,才能长大成材?风和日丽里,也有江山恬静如画,炊烟袅袅,有没有必要叫衣食无忧的一代人去戈壁大漠行走,到丛林中求生存?看着盘子里的婆婆丁,我一时无语,婆婆丁也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绿叶上滚下大颗的水滴。
  

  

  
童年时光,过完年,家里粮食就不多了,当然,地窖里的土豆萝卜白菜也所剩无几了,每天,饭桌上有点空。地理位置的原因,北方的春天来得相对晚些,四月中旬,田野山岗开始返青,我和小伙伴就挎着篮子、带着镰刀头出发了,去挖婆婆丁。
  
单棵的婆婆丁我一般不挖,想到它肩负着传播种子的重任,只有看到一片的婆婆丁,我才用镰刀头飞快地挖起来,像收割一样。镰刀上溅满白浆,像奶汁一样粘稠。在贫困的年代,这奶汁,不声不响,喂养了多少乡里乡亲!?有时,谁生疮或者起了疖疔,就用这浆汁涂上,几次就见效,消炎解毒,节省了药费。春天的黑土地,就是一本翻开的《本草纲目》,这婆婆丁,就是李时珍一笔一划写下的药方。
  
在春天的饭桌上,我们家常常会有一盘婆婆丁,不,有时是用小盆装上满满一盆。吃着大碴子粥、玉米面饼,就着婆婆丁蘸着母亲自酿的农家酱,非常对胃口。没谁嫌不好吃,因为日子苦,就不觉得婆婆丁苦。母亲特爱吃婆婆丁,每次把婆婆丁放进嘴里时,她都张大口,像怕牙齿划伤婆婆丁似地,随后,我听到了她嘴巴里叶片折断的清脆声,很好听。那时,我容易上火,一上火就眼睑发炎,就牙疼,每次吃婆婆丁,母亲都叫我多吃一点,说败火。我不知道,今天还算心明眼亮,婆婆丁是否有一份功劳,今天仍容易牙疼,是否应该再多吃些婆婆丁?
  
母亲从未说过婆婆丁苦,也从没说过生活苦。她为了帮助父亲操持这个家,带着腰伤,下地窖往上一簸箕一簸箕地端土豆,顶着酷暑去麦田里拖麦捆,迎着滚滚热浪去烤烟房里下烤烟叶,就为了挣来不多的工分。我几次听见她和父亲说,吃点苦也值,只要几个孩子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直到我们都成家立业,她还是帮这个、挂牵那个,儿子儿媳工作忙,她帮着把几个孙子孙女外孙带大。邻居曹大娘看不下去,就说母亲,何必这么累?母亲说,都是我的儿女,我不帮他们谁帮他们。
  
我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不放心我,老人家七十高龄时,硬是一路服着药,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高铁来沪,说是要出来转转。这也是父亲的遗愿,说转转,我不太相信,母亲一直就是一个喜欢在家里转的人。其实她是一直放心不下,不亲眼看看我的生活情况,她的心是没法放下的。说过多次,我成家时,正赶上家里没钱,也没给我打个好家底。
  
2006年夏季,在老家的一个小饭店,难得一家人聚齐了,看见孩子们蹦蹦跳跳,母亲笑得合不拢嘴。我暗中数了数人数,大大小小二十几口子,就少了父亲,父亲已经离世多年了。我注意到了母亲的眼睛里,有一层散不开的忧郁,我知道了,什么才是母亲心里真正的苦。
  
这苦,从来不会惊天动地,而是在平静的笑容里微微闪亮。
  
我也听过很多朋友同事谈到自己的母亲。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她们都是最无私的母亲,她们都是最善良的婆婆,只要能动弹,她们的手绝不会停下来,仿佛,为了儿孙,像吃婆婆丁一样,她愿意吃尽世上所有的苦,把甜留给她深爱的人。
  
直到今天,我只要看见婆婆丁,就仿佛看见了母亲,母亲一辈子把自己全部献给了我们这个大家庭,含辛茹苦,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这灿烂的黄花,这夺目的金黄,就是她戴了一辈子的首饰。
  

  

  
记不清是从哪一年起,我家的阳台上,就一直养着两盆婆婆丁了。当我看到盆里开始拥挤,我才剪下些叶子,洗干净,放在餐桌上。我说,这不是忆苦思甜,是要去去油腻,每天吃得太丰盛,苦,一定有利于减肥。关于婆婆丁是否降血糖,理论界有争议,我不是科研人员,也不是医生,但我想以食客的名义发表一点见解:今天生活太舒适太甜蜜了,有理由相信婆婆丁能给日子“降糖”。尽管,有房住,有车开,有钱花,眼前这平凡的幸福,是我苦苦奋斗几十年打拼挣来的。我曾在拙文《上班路远》中有过记述,总是难忘那段艰苦的岁月,每天骑着助动车往返六七十公里上下班,常常是汗打湿后背,雨打湿全身。
  
到新居后,我在小区外河道旁,开了块地,从楼上望去,像一块方手帕。我将搬来的两盆婆婆丁移植到田里,想让它们到广阔天地里开枝散叶。后来,有人来清理河道环境,除草机却对婆婆丁徒唤奈何,由于婆婆丁矮小,躲过一劫。但考虑到叶片长大后,就容易受到伤害,我干脆将这些婆婆丁移植到附近林带的一些树根下面,尽量找杂草较多的地方,便于藏身。每天散步,我都像约会似地去顺便看看它们。那段时间干旱,它们只有一部分活了下来。即使杂草茂盛,我仍然能顺利找到它们,只要看到树根下是否有一朵黄花露出俏皮的小脸。
  
尽管如此,婆婆丁还是遭遇不测,有的被绿化工人拔掉了,有的被采野菜的人挖去了,还留下深深浅浅的土坑。我思量一番之后,便又在一个早晨,将它们移植回来,田里已种满别的秧苗,只好将它们栽到田边,田边土硬,但我不担心,它们一定能扎下根,因为它们身躯里,有的是苦,苦是一种力量。
  
果不其然,很快,这些婆婆丁又发出了很多花骨朵,这花骨朵,初看上去像一只开口朝上的铜钟,似要盛满风声雨声,以此当作钟声。如果粗心,以为它是一朵刚刚枯萎的花,它如此聪明地保护自己,其实,它正酝酿着一次轰轰烈烈的开放呢。
  
开花后结果,种子上有白色冠毛结成的绒球,花开后随风飘到新的地方孕育新生命。人们给了种子无尽的想象,细长的花茎,擎举着雪白的绒球,像一个顽童躺在地上吹着肥皂泡,难怪有的歌曲,伤感绒球一吹就散,就像无法实现的爱情。而我却在构思一则美妙的爱情童话,这绒球里住着褐色瘦小的种子,种子上有白色的冠毛。其实,每颗种子是穿着雪白婚纱的公主,她们在季风的催促下,轻提裙裾,一个个走下来,做了新娘。今生有缘,她们都将得到一份来自泥土的真爱,带点儿苦味的爱。
  
大地深深地拥抱了她们。
  
天越来越暖,叶子发得快,就摘回一些。老一点的挑出来,放在阳台晒干或用炒锅烘干,装起来,留待以后泡水喝。鲜嫩的,洗干净,摆上餐桌,是一份传统美味的蘸酱菜。春天有发芽葱、头道韭菜、荠菜、马兰头,但我始终认为婆婆丁才是春天的头口鲜。儿子已经长大了,步入了社会多年。这次叫他吃,他犹豫片刻之后,夹了一筷,放在嘴里后,眉头紧皱,我问味道如何,他说:苦。我说,再多嚼几下,就甜了。他听了我的建议,大口嚼了起来,咽下后笑着说:还真是。
  
人生况味,酸甜苦辣咸,这么多年,婆婆丁一直在苦口婆心告诉我,苦叫人冷静,甜给人幸福,最好的生活应该是:先苦后甜。有苦有甜,人才活得有滋有味,人生才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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