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烟火】我的疯婆婆（散文）

公公去世的时候很年轻，才四十三岁。他扔下了婆婆和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那一年婆婆三十七岁，大闺女十五岁，大儿子十三岁，小儿子九岁。这个可怜的小儿子就是我的老公。公公在世的时候在邯郸煤矿工作，她们娘四个在沧州老家。靠着微薄的工资凑合着养得起一家老小。公公是家里的老大，兄弟姐妹六个。开了工资除了给父母的，给到婆婆手里没有几块钱。
　　
公公是心脏病去世的，走的很急，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本来不宽裕的生活雪上加霜！公公不在后，打发村里人去给婆婆的娘家送信儿，她母亲正坐在门坎上吃饭。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当时急火攻心一头栽到地下，一命呜呼了！
　　
人不在了总要入土为安，可是家里穷的连个棺材都买不起。由于当时他的父母还在世，按当地的规矩丧事不能大办也不能停灵三天，用一口薄木棺材简单地埋葬了公公。
　　
家里一下子没有了经济来源，婆婆自己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日子一下子陷入了绝境。当时婆婆还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可是眼前这几口人活命都是问题，更别说再添一张嘴了。于是婆婆把腹中的胎儿做掉了。一连几个亲人去世的打击，击垮了婆婆本来就脆弱的心。婆婆精神失常了！
　　
据我老公回忆，他父母的感情不是很好，
　　
他奶奶也不待见他母亲，他父亲脾气古怪。再说那个年代的人们不懂的什么是爱情，也不会经营自己的感情。在他的印象中就他见过父亲不过三四次，每次从矿上回来都提着满满两桶大米，根本不回自己的小家，把所有吃的都给了奶奶家，一直在陪着父母说活，啥时候奶奶说，回去看看你的娘们孩子吧，他才回自己家。说是结婚十几年，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不超过三百六十五天。
　　
婆婆的病情时好时坏，心情平静的时候也去地里干农活。有一天在地里干活回来天都黑了，急急忙忙打开家门，一只被困在屋里的鸡受到了惊吓一下子跑进灶膛里去了。婆婆伸手去抓鸡，可是鸡又往炕洞里跑去。北方的农村都是一进门外间屋就是灶台，通着里屋的土炕。婆婆一看鸡往里面炕洞里跑去了，她当时就急了。拿来镐头掀开炕席就刨炕。孩子们都吓呆了，小儿子大哭道，娘啊，你不让我们吃饭也不让我们睡觉了吗？无奈之中一家人哭成一团！
　　
当时国家是有接班政策和制度的，可是大姐未满十八岁，还不能去工作。于是家族里商量让公公最小的兄弟接哥哥的班，开了工资给婆婆一部分。
　　
本来工资就不多怎么能养得起两三家人呢？何况婆婆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每天神神叨叨，不是说墙角有个白胡子老头，就是说，房顶上住着蛇仙。一家子的生活举步维艰，小儿子只好送到大舅家抚养。
　　
眼看着这个家就要散了，舅舅姨姨和姑姑们商量必须让大姐去接班。四叔当然是不同意的，无论如何求爷爷告奶奶，得罪了四叔和家人，千辛万难大姐又虚报了三岁，总算接了父亲的班。好在那个年代没有身份证，很多政策不像现在这么明细。许多伤心事大姐不愿提起我也不得而知。
　　
大姐刚去上班的一段时间里，婆婆和两个儿子还在老家生活，父亲没了，母亲疯了，姐姐去外地上班了，她娘仨的日子有多难是可想而知的。由于接班的事家族里有些矛盾，都是冷眼旁观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哥俩自己去地里种麦子，哥哥在前面拉耧，弟弟在后面扶着。两个小孩子怎么会种地呢？不知道这种艰难困苦的日子过了多久。
　　
没人知道婆婆当时心里有多无助，也不知道她当时的内心有多绝望。也许她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也许亲人的离去，生活的艰难，家族的排斥，早已麻木了她的心！
　　
直到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由于房子矮小破旧，院子里的水倒灌进屋里，房顶一直漏雨。半夜里婆婆惊醒了，她不知道先救孩子出去，一直往外拿东西，然后再来拉起大儿子往外跑，小儿子在屋里大哭，娘啊，你不要我了吗？婆婆放下老大回来抱老二，刚走到院里，房子塌了，一家人彻底没有了栖身之处。
　　
在亲戚们的帮助下，婆婆带着两个儿子离开老家，来到邯郸市峰峰矿区和大姐一起生活。
　　
我和我老公是通过媒人介绍认识的。说媒的也不是外人，是我大娘的亲姑表姐妹，按我大娘论我管她叫表姨。我结婚的时候大姑姐和大伯哥都成家了。我的妯娌就是表姨的大女儿。
　　
开始提亲的时候表姨没有婆婆有精神病，只是说比较爱说，没什么坏心眼。那个年代信息闭塞交通也不发达，我们家也没有打听，再说就是打听也没处打听啊。只是觉得他有个工作，我也不用受农村劳作之苦。就这样一蹴而就，我便来到了这个不平常的家里。
　　
刚到婆婆家一切都是未知的，乍一看也看不出来婆婆有病。高大的个子，齐耳短发，大手大脚，一脸的男相。婚后慢慢地才感觉到她区别于常人，她不喜欢我这个儿媳妇。在她病态的认知里，我们是家里穷的吃不上饭了，才嫁到她家享福来了。用她的话说就是，我的儿子生下来砖头大小，好不容易养大了挣钱了，你来享福来了。你来我们家过上了蜜里调油的日子。唉！说句公道话，我们结婚的时候家里还是很穷的，唯一的优势就是不用种地。其余的除了一穷二白就是家徒四壁了。
　　
我们结婚的时候是元旦，紧跟着大年就到了，人们都煎炒烹炸的准备年货。大姐觉得我是第一次离开父母远嫁到这里，上班之余过来跟我们忙乎。把刚炸好的藕合，酥肉，让我先吃。婆婆赶紧说，孩子管满怀，媳妇管刚来。新媳妇不能吃年货，吃了会肿嘴的。接下来的日子里这样的事太多了，每天老公上班走后，她就在屋骂闲街，觉得我抢走了她儿子。总而言之一句话骂我，人小鬼大狐狸精，识文断字不讲理！
　　
按说这些都不是一个婆婆应该说的话，对于我来说，我当时的处境，只身远嫁举目无亲。本来在家是最受宠爱的娇闺女，来到这里得不到应有的认可和关心。当时我也年轻，不了解婆婆的脾气秉性。委屈气愤是不可避免的。说实话我当时的思想境界没有那么高尚。遇事看问题没有多大的忍耐性。现实的生活条件下我也没必要美化自己，我也和婆婆吵架怄气。
　　
记得有一次老公感冒了在家休息，我们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看电视，婆婆从外面回来看见我躺在床上，一把把我从床上拽了下来吼道，你起来！我站在地下不知所措。看到婆婆抚摸着他儿子的脸说到，哎吆，我的小宝宝，你这是怎么了？这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啊？从那以后我也很少和她交流。
　　
记得我儿子八个月的时候，我母亲第一次来我家。孩子太小我回不去，母亲自然特别想念我。父亲便趁着农闲送母亲过来。婆婆知道亲家母来了赶紧过来和我母亲说话。婆婆说，我可不吃闺女家的饭，吃了闺女家的饭，刀子搅心，我也不花闺女家的钱，花了闺女的钱，刀子更搅心。在自己家待着多好啊，来闺女家干嘛？在自己家里愿意坐着坐着，愿意躺着躺着。我母亲本来就老实，被婆婆几句话噎的哑口无言，不知道接什么话合适。饶不了老公给我母亲说好话解释，唉！母亲说，她有病，我们没病不能和她一般见识啊！
　　
慢慢的生活变好了，我和大嫂家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婆婆的情况好多了，不再说过激的语言，也不管家里任何事情，吃饱了她就高兴天天出去跑着玩。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逐渐理解了婆婆，体会到了她的不易和艰辛。无论她说什么我们都当笑话来听。没事的时候婆婆也养花，仙人掌，对红，绿萝什么的。有一天来了一位大娘来看婆婆养的花，大娘说，老嫂子，你养的仙人掌挺好啊，婆婆说，那可不，这个养的可好了呢，它轻易不开花，听说一千年才开一次呢！这不，在我们家都开了好几次了，惹得那位大娘哈哈大笑。谁又会把她的话当真来听呢！她自己开心就好，不给我们惹麻烦就行。
　　
一六年十月份老公下班途中出了车祸，相当严重。起初我们都没有告诉婆婆，怕她知道了担心再给我们添乱。过来二十多天她还是从邻居口中得到了消息，从来没有来过市区的她，自己坐公交车来了。下了车就迷路了，看见人就打听认不认识他儿子，和人家说他儿子病了在医院。偌大的市区谁又认识婆婆，谁又知道她儿子是谁呢？说来也巧，正好问到一个卖水果的，女的叫杜玉芳和我一个超市上过班。她赶紧给我们超市老板打电话，老板又给我打电话。我在医院赶紧让儿子接婆婆过去。看到儿子浑身是伤婆婆傻了，也不知道说话，也不动，只是目光呆滞地坐着。也许她脆弱多病的内心想不起太多语言，也许更多的害怕和恐惧充满了她的大脑。她再有病也知道心疼她儿子，此时此刻作为一位母亲，她那受尽磨难的心肯定碎了一地。
　　
伤情稳定后，我们俩口子回去看望婆婆，不然她老闹着来市区，我又没时间照顾她。敲开房门，婆婆看见儿子，一把抱住，我的小宝宝啊，你好了吗？婆婆管喜欢的人都叫小宝宝。我在后面拎着食品和礼物进门来，婆婆赶紧说，哎吆，又来一个小宝宝。这是婆婆对我第一次加爱称。
　　
去年九月二号，婆婆没有任何症状，突然的离开了我们。由于疫情原因当时不能回老家安葬，暂存贺兰山公墓。今年清明疫情结束了，我们一大家子送老太太回来和老爷子合葬。婆婆享年八十一岁，回想婆婆一生实属不易，贫穷的生活，多难的经历摧毁了婆婆的心智。她没有得到过应有的爱，所以也不会爱别人。婆婆本来就是一个不很讨喜的人，前半生灾多难后半生稀里糊涂。临走前没有给我们添一点麻烦，也没有留下什么话语。她也许不是一位贤惠的妻子，也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更算不上个好婆婆，也许我作为儿媳妇这样说她有点大不敬。但是多难的生活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谁不想明明白白的活着，谁不想体体面面的做人。如果有来生，祝愿婆婆假如是个男人，愿你独顶一片天地好好护佑家庭儿女，得到应有的地位和尊敬！如果有来生，祝愿婆婆假如还是个女人，愿你得到应有的爱与被爱，得到应有的温暖和呵护！假如有来生，所有的磨难和艰辛都不要来伤害你，让你好好的活一回真正的人！
　　
执笔至此忽然语塞，想起了婆婆过世时记得几句小诗，拿来结尾吧！
　　
别来未必无恙，来日并不方长。木棉花期陨落，来日开枝叶长。此生婆媳情断，追思日久天长。高堂一路走好，护佑子孙吉祥。我辈多亲多近，一切随遂安康。
　　
愿天堂里没有歧视，愿天堂里没有病痛，愿你来生于你所遇皆是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