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云中湖——浪漫的相守（散文）

一
　　
秋天的九宫山，寂静而生动，漫山遍野都是秋色。我行走在山间，然后遇见了它——云中湖。多么动人的名字呀，想一想，人似飘在云之间，水之上，神清气爽。因湖上常有云雾萦绕，故得此美名。
　　
湖水清亮，若美人落下的相思泪。湖很小，是小家碧玉的味道，有点像家乡的莲塘。莲塘不长莲花，只长一种叫水浮莲的水草，没有莲花好看，却也蓬勃，碧绿如玉。莲塘的水不清，也不够美，童年时却爱去塘边玩，捉蜻蜓，躺在草丛上看蓝天白云，看牧童放牛，看母亲捞水浮莲。那里盛放着童年的很多欢乐。云中湖，让我的乡思得到寄托。
　　
湖的一角停放着十几条小舟，隐隐散发寂寞的气息。湖边有杨柳、梧桐、松柏等，各自以独特的姿态伫立于湖畔。树叶大多已落，还有少许留在枝头，守候着最后的时光，虽不再鲜绿，却不失刚劲和生机。我喜欢那些老松，苍郁，饱满，有简朴俊逸的美感，有豪迈壮阔的气象，张扬着一种生命的韧性，如一个成熟沉稳的男子，面对人世万般磨难，依然处变不惊，笑傲人生。
　　
南边有亭，飞檐翘角，有行书的大气和潇洒。大红色的栏杆和柱子，注释着一种厚重和柔媚。两只鸟停在栏杆上，那是一对正在恋爱的鸟吧，在说着情话。山里的鸟声真动听呀，似泉水叮咚，似琴音袅袅，荡涤人心。
　　
湖的四周是现代化的楼房，四五层楼高，那是各大休养所，令我怅然。这一点，我觉得不如家乡的莲塘，周边是菜园、草地，以及几栋青砖黑瓦的房屋，很古拙，很质朴。在我的心目中，湖有古典韵味，与现代化的高楼不相配，应配上江南的民居或有古意的建筑。我有怀旧情结，喜欢一切古旧的东西。好在有一栋房屋可慰藉我情结，那是万寿宫，为南宋名道张道清所建，当年有数百间房屋，香火旺盛，名动一时。后来九宫山历经战火，多数房舍被毁，只留下一个真君石殿。石殿古老、陈旧，却老得那么有味，旧得那么动人。其它房舍均为后来修建，虽无古意，却有朴拙之美，倒也不亵渎湖的美。我最渴望湖边有十里桃花，有梨花如雪，那与湖才是天作之合，定能惊艳苍生。
　　
湖的北边是铜鼓包，东南边是凤凰岭。
　　
铜鼓包，很威武的名字，像京剧里的小生，一出场铿铿锵锵，行动间干脆利落。
　　
凤凰岭，以凤凰命名，够张扬，是将军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气派。以凤凰命名的地名并非只有凤凰岭。湖南有凤凰古城。南京有凤凰山，山上有凤凰台，李白曾来过，并做了一首诗《登金陵凤凰台》。或者凤凰岭真与凤凰有关，无从考证，我只能去猜想。也许在远古，曾有凤凰栖息于此。或者曾有一个叫“凤凰”的将军来过凤凰岭，在这里扬鞭跃马，建立战功。凤凰岭，让我有了丰沛的想象。
　　
铜鼓包和凤凰岭，像两个雄赳赳的将军，守护着云中湖，衬得云中湖柔情万种。
　　
整个秋天，清晨，黄昏，月夜，我在云中湖边漫步，独坐，发呆，与湖两两相望，仿佛云中湖是我前生的故人。前生，云中湖是一个翩翩贵公子，我则是他府中的舞姬。我为他舞低杨柳镂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我们有过无数次的相望。我内心倾慕他，可是不敢告知，因为我们隔着天涯的距离。他一朝落魄，我四处漂泊，从此天各一方。前世千百次的凝眸，换来今生浪漫的遇见和相守。
　　

　　
二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无数次行走在湖边，走在日子里，也走在自己的韶光里，收纳了九宫山的寂静和繁盛，也收纳着云中湖的四季风情。
　　
春天的云中湖很迷人。
　　
春雨绵绵，终日不绝，若女子幽幽的情思。雨丝儿落在湖面上，漾起涟漪，似裙的褶皱。当雾缭绕于湖面时，雨变得袅娜，把烟雨之美推到极致。雾是洒脱不羁的公子哥，行踪不定，雨是他的情妹妹，他们忽而缠绵，忽而别离。风流倜傥的雾，撩拨得雨甜蜜又幽怨。
　　
杨柳绿了，春天的温柔，尽在柳间。柔嫩的柳叶，萌动着新生的喜悦，片片绝色。几丝柳枝垂于湖面，几许柔情，万般旖旎。更多柳枝垂向大地，大地用他宽阔的胸怀接纳着柳枝儿，极尽呵护。可是春风调皮，拉着杨柳荡来晃去，杨柳俏皮地发出娇笑。雨水也来凑趣，滴落在柳叶上，杨柳变得更为鲜艳，水灵，如被爱情滋润的女子，妩媚入骨，眉眼间风情流泻。
　　
山野间铺天盖地的青翠，每一片叶，每一株草都楚楚动人，无边春色惹人醉。
　　
打着伞，我悠然漫步在湖边，对着一片柳叶，一朵花，一滴水，倾诉心语，倾诉我的欢喜与忧伤，痛楚与幸福。
　　
面对春雨中的湖，应有最美的姿态，最隆重的仪式，应穿上一袭雪纺的粉色长裙，松松的挽个发髻，在柳下弹琴，在松下泡茶，在花间起舞，如此才不辜负春湖的美。可是我终究只能辜负，我黯然神伤。
　　
夏天的云中湖又生动又喧闹。
　　
游客纷至沓来。人们簇拥在树下，草地上，亭子里，湖上的小舟上，看水，看树，看云；听鸟声，听人语，听蛙鸣。夜里，每家休养所都灯火通明，有城市的繁华气象。湖边的几家夜宵摊，划拳声经久不息，惊了鸟，也惊了湖。
　　
湖边多了些小摊，卖菜的，卖水果的，卖烧烤的……
　　
我喜欢光顾一家蔬菜摊。卖菜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她是山下横石镇的菜农。每天清晨，开着一辆小货车拉着菜上山来卖，菜的品种多，夏天常见的菜蔬都有；脾气也好，由着人们挑挑拣拣，她不怕人家挑，她的菜新鲜，一大早从菜地里摘来的，菜上还沾着露水呢；菜又鲜嫩，咬一口，似咬住整个春天，所以她的菜每天最早清空。
　　
水果摊的出现，让人欣喜，因为九宫山平日里没有水果卖。当然，价格也不便宜，当地居民买的不多，多是游客在买。有一年，竟然看到石榴，喜欢石榴外皮的颜色，真是媚，一粒粒石榴晶莹剔透，似珍珠，但价格也真贵。实在爱吃，那次一狠心买了一个，坐在柳树下掰着吃，一粒粒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汁水丰盈，要命的清甜，仿佛整个夏季变得水灵灵的。
　　
烧烤摊只在黄昏时摆出来，烟火缭绕。若是从瓦房的烟囱里飘出，能打动人心，慰藉游子的乡愁。但是在湖边，在楼房间窜动，显得不合时宜，让人排斥。饭后和春花去湖边散步，常会烤上两个茄子。我们只爱吃烤茄子，又便宜又好吃。每次春花都叮嘱要多放辣，她嗜辣如命，早上吃热干面，面上一定要铺满红彤彤的油辣子。打个汤，炒个青菜也要放辣椒，大家背后叫她“辣妹子”。受她的影响，我的吃辣能力与日俱增。茄子烤好，我们坐在草地上吃。烤茄子酥软，香辣，滋味销魂，吃了还想吃。
　　
夏日的云中湖，不复宁静，韵味大减，有时不免惆怅。但又喜欢那些小摊，有人间烟火的温暖，也让我多了些口福。所以我是矛盾的，盼着夏天，又怨夏天。
　　
冬天的九宫山特冷，人们大多都下了山。唯有雪殷勤来访，下得恣肆，潇洒，衬得九宫山有绝世独立的美感。
　　
伫立亭中，看湖，看雪，有情趣，有意境。大地是白的，屋顶是白的，湖水上蒙了一层冰，草木上蒙着白，天地间是满目的白，满目的亮，一切都沦陷在雪中，寥落，幽深，有禅意。若是披上一件红色的大氅，会以为自己置身于远古。
　　
亭，雪，湖，让我的思绪穿越到明朝。那个叫张岱的男子，于雪天，独自撑舟前往西湖的湖心亭看雪，这是一个妙人。对张岱本不熟悉，只因他那篇《湖心亭看雪》。后来了解到：张岱本是一个富家公子，有娇妻，有美妾，有丫鬟，过着吟风弄月，看雪看花的生活，会生活，会享受，是一个性情中人。后因战乱，家境直下，落魄不堪，晚年飘零江湖，无限凄凉，再次到湖心亭看雪，那时他又是怎样的一番心境，想必有太多的感慨和心酸吧。那种生存的落差感我无法体会，但我心疼他跌宕的命运。
　　
有时在湖边走，半日不见一人。冬天的云中湖过分的清冷，变成了我一个人的湖，我又激动又怅惘。有时我期待湖边出现一个人，我想告诉她湖有多美，不要错过。
　　

　　
三
　　
去湖边不仅为美景，还为美食和伊人。
　　
湖边有一家早餐店，叫杨芳包坨。包坨是当地的叫法，其实就是地瓜粉圆子。外皮是用地瓜粉和熟芋头做的，馅有三层肉和豆腐干，有时会配上白萝卜或者藕等菜蔬，依季节而定。很有特色，很具风味的一种小吃，我喜欢吃，几日不吃就惦记。
　　
店主高大妈，个子很高大，站在那里，稳稳似一堵高墙，风雨轻易吹不倒。她的老伴却是个瘦子，高大妈戏称他为“竹竿”。老两口做早餐已有几十年。高大妈人精明，却不失厚道，看我来自外地，对我甚为照顾，每次给的分量总比别人多些。若是谁手头不方便，就让他们赊账，等有钱再还。所以九宫山人都非常敬重高大妈，不仅爱吃她的包坨，还介绍客人去吃，所以她的生意越做越好。
　　
青青是在水一方的伊人，是建行休养所的职工，来九宫山已有五年。因为工作关系，我们得以相识，很是投缘。
　　
青青住在三楼，窗外是云中湖，凤凰岭。清晨，鸟儿会飞到她的窗前。晚上，月光会洒到她的床头，她常枕着月色睡去，让我羡慕极了。我住在一楼，窗外只见几棵老松，门外没有流水，也没有青山，只有一道沟渠，终年气味怪异。青青是活在真正的山水间，难怪有山林气，神情疏朗，性子安静。我很喜欢她。
　　
闲时，我常去找青青。我们在窗前静坐，喝茉莉花茶，坐到夕阳西下。然后她留我吃晚饭，吃的是面，面里有一个金黄的荷包蛋，几片碧绿的小青菜，还有几粒炸得焦香的油渣，发出诱人的香。面真好吃呀，我们就着月光吃，就着湖水的气息吃，吃得风生水起。月上中天时，我回宿舍，青青坚持送我，一直送我宿舍门口。每次告别，我回望她窈窕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那么动人。
　　
我们相识一年后，青青认识了一个男孩。男孩在深圳工作，来九宫山旅游，他们在湖边相遇，一见倾心，爱到欲生欲死。半年后，青青去了深圳，追寻她的爱情而去，从此我们失去了联系。
　　
每次在湖边走，经过青青的窗前，我都要抬头看一下，仿佛看到她如花的笑脸。我的心浮动着淡淡忧伤。
　　
光阴悄然流转，九宫山的旅游搞得越来越热，我的心却越来越冷。又是一个秋，我离开了九宫山，云中湖也彻底退出我的生活，却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