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亭】在那饥饿的年代（散文） ——清明节写在祖母去世63周年的日子里

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
　　
那时正是1960年春夏之交。在那个青黄不接的日子里。
　　
那时正是大跃进过后的连续三年灾荒的岁月。
　　
1959年冬季，村里的大多数村民和劳动力都被瞎指挥强行派到四十里外的金字山上“开荒”扩大土地去了，我那无权无势，老实把脚的父母亲自然是在其中。父亲三十多岁，是生产队一级劳动力。母亲劳力不强，只能随着父亲远走。撇下我一个十岁的孩子在村里小学读着六年级。
　　
爷爷奶奶早在1957年前后相继去世。在家里和我相依为命的就是祖母。祖母74岁，一双小脚，自然是无力参与劳动，成天只能坐在家门口望着青山。祖母的日常生活，都是我这个不懂世事的孩子照料。那时我和祖母每天的主粮都只有五两，祖孙两人一天仅有一斤玉米，我把玉米用石磨磨成粉子，仅仅只有一小瓷碗，显然不够吃，就只好连着糠和在一起熬稀粥喝。
　　
我那时十岁，身体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可是哪里有什么营养品呢？一个月连半斤猪油都没有。一日两餐稀粥里还要加上野菜。
　　
我每天早上起来煮粥，分成两碗，扶着祖母坐下，祖孙对着喝下。按照时间9点到学校读书，下午3点回家。一回家我就马上煮午餐的稀粥，因为肚子里实在是太饿了。
　　
天天喝稀粥，祖母已经是瘦骨嶙峋，我也满面饥黄。为了把肚子填得饱一点，我每天下午就去田边地头挖野菜，挖什么鹅儿肠，鸭脚板，野豌豆，野芹菜，折耳根等等，回家洗净后和在玉米粉子里一起煮着吃。
　　
稀粥烫烫的。那次喝稀粥我喝急了，嘴被烫起了一个泡。祖母就显得特别难受的样子，轻轻地说：“你喝慢点！”
　　
到了夜晚，我和祖母睡在一张木床上，仅有一床棉被，下面是竹席。热天还好一点，到了冬天就一片冰冷，祖母抱着我的脚，用手捂着。我也抱着祖母的脚，用小手捂着，整个冬天，我们祖孙就这样度过。
　　
祖母看到我瘦弱的身躯，总是显得很是爱怜的神色。她曽好几次要我喝没有野菜的稀粥，还把自己碗里的粥给我的碗里多分。祖母说：“好孙子，你要读书，不吃饱没得精神的。”祖母说话时嘴角连连蠕动，声音小得像一股细丝。
　　
到了1960年正月，我们祖孙两一天连一斤玉米粉子都没有了，一天只有半碗粉子了。半碗粉子大约五两，真的是只有喝稀汤了。父母在金字山开荒，吃着食堂，顿顿都是萝卜野菜等代食品，每天劳动量大，也是吃不饱独自，没有粮食来接济我们。我和祖母只好去吃树叶，吃树皮，吃洋姜，吃玉米叶子的淀粉……这些东西吃了不消化。祖母渐渐地坐不稳了。只好靠着门槛趴着……
　　
到了1960年二月，祖母身上开始浮肿，身上一按一个坑。没有医药，我又要读书，祖母只好自己挨着，忍着……
　　
我为了祖母，就让她喝纯的玉米粥，不给她野菜吃。我自己光吃野菜。祖母发现后也竟然不喝粥了，非要一起和我吃一样的野菜粥……一次我和祖母为了争夺碗，竟然把一碗稀粥打泼了。稀粥流到地上，祖母连忙趴下去，用嘴舔着。那情景使我好不伤惨。
　　
1960年3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我在学校里读书时总是眼皮发跳，心里发慌，总是不得宁静。我担心家里的祖母出事，总是盼着早点放学。还好，这天老师最后一节课只讲了一半，就提前放学了。老师也饿啊！
　　
我一路小跑回家，进门就没有发现祖母。我焦急地寻找，外面没有，一推房门，发现祖母倒在床上，我以为她是睡觉。就放心了，就去生火煮野菜稀粥。
　　
我把粥盛好，去喊祖母吃。可是祖母一动不动。我走过去摇摇，还是一动不动。啊！天啊，祖母竟然这样死了……
　　
我一个十岁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眼看天色已经黄昏，我没有任何办法，附近的人家里的大人都上山去了，只有老人在家。没有救应，没有安慰……
　　
我心里悲伤，眼泪簌簌的流，一碗野菜稀饭也没有吃下去。
　　
夜幕降临，我爬上床，把死去的祖母推到一边，自己还是挨着祖母睡着，依旧抱着祖母的小脚……一夜，苦寒的一夜。
　　
天刚拂晓，我就起床。把房门、大门关紧。一路小跑到老师家里去请假，又到村里的干部向和尚家讲了祖母去世的事，说了我要去告诉金字山的父亲，要父亲回来安排丧事。一切妥当了，我就沿着野猫水，朱砂屯，黄泥坡，岩二头独自向金子山走去……
　　
一路上，处处凄凉，家家都是野菜稀粥，在一个叫岩二头的断桥河边，我还看见一个男人死在河边水里,分明也是饿死的……。
　　
得知祖母去世的消息，父亲急忙向队长请了三天假，又急急忙忙地赶回家来。我人小，不懂得如何料理丧事，一点帮不上忙，加上要读书，也就没有能去参与料理丧事。父亲一个人赶紧操劳，从邻村找来两个木匠，现从山上砍来两根碗大的沙树，解成木板，给祖母做了一个简易的木匣子，把祖母装在里边。父亲和木匠三人把祖母抬出大门，就在屋后山边随便找了一个山卡卡埋葬了，仅仅盖了几撮黄土，没有花圈，没有鼓乐，没有道士，没有人情没有整酒，一切达到最简单最简单，祖母就悄悄地，孤零零地进入山洼了。每当我想起祖母的丧事，我就流泪。因此几十年来，我每年清明，月半，春节都要到祖母坟头去简单祭奠一番，以寄托哀思。那个饥饿的时代，活人死人都是很伤悲地！
　　
草草埋葬了祖母，父亲赶回金字山开荒去了，家里就是我一个十岁的孩子，自己照料着自己，照样吃野菜，喝稀粥。白天去学校，晚上孤独地守着小木屋，冷冰冰的熬过寒夜……
　　
如今的孩子都是宝贝，有父母爱着，有美食吃着，有漂亮的玩具，上学几步远都是坐车，比起我们那时，真是幸福极了！
　　
如今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贫困，什么是艰难。大人对他讲那些过去，他以为都是瞎编故事，一点听不进去。但愿如今的孩子珍惜幸福生活！也祝愿他们的这种生活能够过得许久许久……
　　
我们这些老人，任凭时光流逝，却怎么也不能忘记那饥饿的年代。不能忘记我和祖母生活的艰难岁月！
　　
清明时节雨纷纷，思念祖母欲断魂。
　　
若问深恩多少在？年年岁岁不老情。
　　
2023年4月5日（农历闰二月十五日清明）于卧薪斋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