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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雷大梁上(散文)


  
山梁的道路都有些相似。在雷大梁上,绕来绕去,感觉像总在重复来路。
  
怎么会呢?我有足够的经验证明,路在延伸,人在走动。而那些生长在洼地的野草和路边的树木,也在山风中轻轻摇摆着头颅说,走吧,往前走,就能到达目的地。其实,我愿意没有目的地,喜欢就这样走着、看着,乐意给山野唱起赞美词。
  
雷大梁上的树大多是柳树、杨树、榆树,以及不多的山桃树,它们在路边长成一个个参照物,姿态是不尽一样的,要么一丛一丛地互相牵着手,亲人一样生怕不经意间走散;要不零散撒开,互相张望着、安慰着,说着活下去的秘诀。它们的个头也不尽相同,高的高过低的,低的贴近地皮,实在读不出自卑与高傲,能理解的应当是乡亲一样的倔强与不屈。它们几乎远离了人类的照顾,当然也远离了人类的干涉,长成与世无争的自己。这和缠着山坡的苹果林大有不同,苹果林必须生长成人们需要的样子,生命才会彰显价值。
  
眼下,秋季已晚。雷大梁用一个盛大的词语“五彩缤纷”形容,最恰当不过。这很吸引陌生人或者生活在城市里的人的眼睛。其实,生活在山梁上的人们都知道,村野所有的季节都是美好的,欢娱的。他们不说春季的萌发,关心的是下种;不说夏天的火热,关心的是锄禾;不说秋色如染,只谈收获;也不提冬季的银装素裹,更能想到的是土地冬眠。这种接地气的热爱,源于乡亲的司空见惯和切身的生活体验。
  
是乡亲们书写着坚实、有力的抒情诗。
  

  

  
雷大梁是县南部最高的山峰,我曾经多次听上了年级的人说,“雷大梁,冻死狼”,大约是说这里地势高、气候差,听来让人有些惧怕。其实夸张得有些大了,这里和城区的海拔高度一样,气候条件的南部适宜种植苹果的其他乡镇也一个样,是静宁苹果的主产区之一。
  
当然,这个说法是完全能够理解,也能够成立。时光回到三四十年前,居住在周边的人们,必然要途经雷大梁,到水洛或者莲花的集市上去,用自家的农产品换回所需的生产和生活物资。梁高风大,路途遥远,把所有的艰辛不易,浓缩在一句“口歌”里,很有《诗经》的味道。他们,就是朴素的艺术家。想必,现在这个说法随着时光已经远去,如果需要一句口歌代替,那应该是“雷大梁,盛产粮”。
  
我到来时,苹果已经采摘过了。隐藏在大地深处的是洋芋,迎风站立着的是玉米。
  
洋芋蔓倒伏在地上,泛着凝重的青光,护佑着埋在土中的果实。它们和铺在山野里的野草的色泽浑然天成,蓝天白云下,为深秋涂抹上了年复一年的浓重——应该是“隆重”吧。我们谁不感恩和喜欢养育我们长大的口粮呢。据说,这里的洋芋淀粉足,个头大,农业合作社把它们装进包装盒子里,通过四通八达的道路,和苹果一样送到了大城市的超市。
  
玉米是近些年才大面积推广种植的。作为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内心使然,我对农业农村和农民有种天然的亲近。因此,我知道那些稠密种植在土地上的玉米,它们名称叫做“饲草”,专门供应发展起来的肉牛养殖。那些按照行距严格种植的,才能产出颗粒丰足的棒子。一路沿雷大梁走来,饲草玉米缠山绕梁,而行距规整的玉米,尽悉种植在连片、平整的土地上。它们,每株能够结出两个棒子,胳膊一样伸向外面,接近枯萎的叶子,虽然宽阔,却难以收揽棒子朝向阳光的努力。
  
苹果也罢,洋芋也罢,玉米也罢,如今的农业产业化,似乎缩短了跑道。跑道也似乎宽广了不少。
  

  

  
掰玉米的人不多,但还是碰到了。一辆农用三轮车停放在地埂边,车厢的沿子上,摆着露着镶满金黄的棒棒。我喊上一声,从农用三轮车后面站起来一位大哥,大哥又喊了一声,从玉米地里走出一位小伙子,手里还捧着三只棒子。老哥脸膛稍黑,不多的皱纹里装着岁月噬咬的痕迹,小伙子戴着顶黄色遮阳帽,帽子正面的眼镜度数不小。我笑着说,眼镜该有800度吧,他说是的。随即一笑,灿烂的像地埂边的野菊花。
  
小伙子叫李龙龙,大哥是李龙龙的父亲。因为是本家,我觉得亲近了许多,要想说的话和想了解的事真的一下子涌上了嗓门。他们父子的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样子有些拘谨。我知道,话少的人肚子里装满了故事。聊天中知道,他们家在雷大镇下面的仁大镇,开着农用三轮走的话,至少也得跑上两个小时。
  
挺远的,我说。
  
龙龙说,不远。他是毕业于沈阳农业大学园艺果树专业的大学生,毕业后在山东省某果树研究所就业。工作不错,收入也行,可他还是回到老家,在老家,他在自家的果园里,培植了烟富十号、维纳斯黄金、瑞雪等新品种苹果苗。一样是种苹果,在哪里不是种呢?何况是在老家的土地上。龙龙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执著倔强,也真实感受到了路途已经不是障碍。的确,在我家六盘山下的村子里,年轻人都走出去了,好多人再也没有返回来,村庄几近成了空巢。越闭塞的环境,这种认识越强烈——人们也觉得出去创业是一种“应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传统观念变成了“一方水土难养一方人”,除了自然生态条件上的制约,大致还有潜心态:在外面工作才叫风光。而龙龙,他可能没有想到,他正在传统观念上,赋予新的价值观,试图把远去的观念拉回来。
  
龙龙的父亲认为,挺远的。千辛万苦供给成材的儿子,一个风光的大学生,就这么回来了,让许多人难以理解。现在,他还要帮着儿子仁大、雷大两头跑,帮忙打理苹果园、玉米地,啥时候到个头。父辈的焦虑我是理解的,没有哪个长者不望子成龙。然而,他没有意识到,龙龙的回来,了结了他的心结:远方与家乡的互相牵念。我至少看到,他身边的儿子是懂事的,奋斗的,他或许把惊喜一步一步带给父母,带给乡亲。我把我的想法说给他时,他眼里绽放出了纯净的光,似乎对儿子的事业有了百倍的信心,指着地埂下土地说,刚开始,就对娃娃的事情支持着哩。现在的政策好,去年到今年,我们在雷大梁上流转500亩撂荒地,那时候儿,地里长满了一人高的荒草,我们买回了翻耕机,黑明没夜地翻耕,这才有了能长庄稼的土地。他又说,多好的土地,荒着实在可惜。我能感觉得到,他热爱土地,他把这份骨子里热爱,传递给了儿子。他没有指责和抱怨,充满了期待与希望,是一位好父亲。
  
听着父亲这么说,龙龙的表情充满了歉疚与感激。我不知道此前他们是否讨论过“远”与“近”,而现在,我真切地感觉到,他们父子的心没有了距离。
  
秋日的阳光下,龙龙捧着名叫“大德”品种的玉米棒子,看着远方。身边的这块土地,成行的玉米士兵一样挺立着,这是他和父亲一起翻耕、下种、覆膜,盯着它们发芽、拔节、抽穗、成熟的。土地不哄人,有劳作,必有回报。德行千里,说的是乡亲们的品行。
  
沉默的龙龙肯定心里有许多计划。他没有说话,朝山梁上划了一下。那里,这里,远处,有他的玉米地。这一划,分明如同一位号令千军的王。
  

  

  
我曾多次走过静宁县的不少山梁沟峁,深知如今的旷野一改往日的衰败,如同纷繁似锦的公园。如果是春夏,雷大梁上也一定鲜花盛开,有树木绽放的,也有野草奉献的,尤其是缠山公路两侧,定有人工撒下的大丽花、万寿菊。这个时节,树上花凋谢了,人工种植的枯萎了,可这并不证明没有花,比如,黄的、蓝的野菊花开放得正奔放,以散漫自由的姿态宣告生命的热烈。我是反对采摘它们的。
  
在李龙龙的这块玉米地头,长了三两棵柳树,柳树的下面,正是一簇簇野菊花。这让自然界的颜色丰富了起来,也让单色调的玉米地内涵丰富了许多。可能没有见过山野的人会惊讶,会迅速掏出手机拍照,而经常走进田间地头的人不会。当然,我是拍照了,拍的是停放在地头的一辆拖拉机。拖拉机用遮阳网苫着,让玉米地多了份踏实。龙龙说,这辆拖拉机很辛苦,除了耕地,还要播种。
  
龙龙说,使用频率最高的是那辆农用三轮车,它不单运输化肥、地膜、果实,还是他们父子从雷大梁返回仁大老家的主要交通工具。为了侍弄农田,他们父子经常很晚才回家,也就是“披星戴月”。走夜路,他们习惯了,不怕,怕的是山梁上的野物。从开始播种到秋收,总有拖家带口的野猪,跑进玉米地肆无忌惮地毁坏。这叫我想写给龙龙的一首小诗:
  
根扎在雷大梁上
  
龙龙不得不走夜路,代替
  
能发出犬吠人声的驱兽机
  
眼镜一圈接着一圈,不如
  
农用三轮车的一只大灯
  
驱兽机的声音,比不过马达轰鸣
  
和野猪对峙,时间长了
  
黑夜习惯了也接纳了龙龙
  
龙龙也就成了着铠甲、带光明的人
  
诚然如斯,我相信,李龙龙必定会成为着铠甲、带光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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