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舍】瀑布不来，我去（散文.征文）

“那，大家都不想去啦？”又低又瘦的林导，歪着头，眨巴着小眼睛，笑眯眯地问。这样的问句，他已经问了好几次了。这一次，如果再没有人反对，就铁定不去了。
　　
我实在憋不住了，大喊了一声，“我去！就是我一个人，也得去。”
　　
我独自一人，坐在大巴车最后一排，导游在最前头，为了让他听见，我不得不大声喊。
　　
我这一喊，扭转了局面，导游只好让大巴司机继续前行，前往下一个景区——陡坡塘瀑布。
　　
林导是当地导游，从贵阳接上我们之后，一直陪了我们四天。他挺能侃，一路上，大巴车里，国家大事，贵州风情，个人经历，漫天扯地，侃个没完，大家都听累了，他还在那里兴致勃勃地说。
　　
听多了，我听出来了，他年龄不算大，大概四十来岁，却是根“老油条”。
　　
出身大山深处贫穷之家，当了兵，才走出大山。退伍之后，先后干过几样生意，搞投资，最终欠了许多债。无奈，四十岁左右，才干了导游。这样的人干导游，人情世故，门清，非专业的话题，只要打开话头，可以扯得水漫金山。但是，缺乏精深的专业知识积累，真到了每个具体景点，就变成了挤牙膏，干巴巴，敷衍几句，完事。
　　
他瞅准了我们这个旅游团队的弱点，普遍年龄偏大，最大的，七十岁，大多数，都在五十五岁以上，基本算老年团，怕累。所以，他总是在路程远不远，费力不费力上做文章，给游客以心理暗示。
　　
这之前，我们游黄果树瀑布，走没多远的路程，遥遥望见黄果树瀑布的时候，他就一再强调，“走到瀑布前的最后一个观景台，看看景，拍拍照，原路返回。”又用手指着对面的栈道， “体力不好，不要走对面的栈道回去。那条道，台阶多，路程远，太累人。”
　　
他的话，自然起了很大的诱导作用。一行人中，大部分，离开最后一个观景台之后，照他的话做，原路返回。
　　
我欣赏了一番瀑布景色，拍了图片，又给老伴儿和三位女同学拍了留影。从老家跟来的带队周导红梅，知道我每到一景，最爱探寻究竟。走到我身旁，问，“叔，我们几个想去瀑布水帘洞那儿，然后走对面那条道回去，你一起去吗？”
　　
最后一个观景台，距离瀑布，还得有二三百米远。远远望去，瀑布下面，水帘洞那里，人影攒动，对面的栈道上，人影如蚁，缓缓移动。肯定别有情趣。我自然愿意，爽快答应，“去！”
　　
可是，老伴儿在一旁发话了，“你咋能去啊？腿上贴着膏药，大前天，又蹾了一下，你忘啦？”
　　
老伴儿说的倒是事实。临来之前，两条腿都疼痛，找医生，在膝关节处，各自贴了两块大膏药，才有所缓解。大前天，在兴义万峰林，坐观光车，下车的时候，一不留心，滑了一下，右脚落空，猛一下，礅在地上，刺骨疼痛，止不住，嚷叫起来。好在，没有大的妨碍。
　　
老伴儿也是好心，她这一说，我犹豫起来，远望对面高低起伏的栈道，也确实有些胆怵。两条伤腿，最怕上下台阶。
　　
红梅微微一笑，“俺姨就好扯你的后腿。”遂跟着几位相对年轻的女同胞，继续前行。
　　
等到大家再相聚，红梅告诉我，在水帘洞里看瀑布，如烟似雾，确实很漂亮。
　　
这个我相信，从洞里看瀑布，我有过几次经历。凭以往的记忆，可以想象得到。也可以凭电视剧《西游记》所拍摄的水帘洞情景，模拟想象。
　　
人在洞中，水幕从头上倾泻下来，白帘倒挂，飞珠溅玉，烟雾弥漫，濡湿衣衫。瀑布飞泻之声，或轰隆震响，或哗哗欢鸣，或窸窸窣窣低吟，又是一部音色繁复的协奏曲。
　　
回到宾馆之后，我在网上看到清代书法家严寅亮为黄果树瀑布撰写的对联；“白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红霞似锦，何须梭织天生成。”也不知，他是不是在水帘洞里看瀑布所产生的观感？有一点，毋庸置疑，他的联句，第一联，是写如棉花般白亮亮的瀑布四散飞溅的情景；第二联，应该是写红霞照耀白色瀑布，逆光看去，仿若彩虹凌空飞架的壮观情景。
　　
我们游览黄果树瀑布的时候，阳光不太强烈，红梅她们，应该没有看到对联所描写的奇特景观。
　　
我也不是没有收获。
　　
在距离瀑布最近的观景台，黄果树瀑布将自己的全貌尽情袒露在我眼前。
　　
汤汤白水，顺着葱茏山岩，分成七八支水流，从大约八十米的高处，宛如丝绵玉帛，直直飞跌下来，跌落进深潭，与祖母绿一般的潭水融为一体。
　　
分成七八支流飞泻下来的瀑布，总让人感觉纤瘦。纤瘦的瀑布，让我略微失望。
　　
将近四百年前，徐霞客第一次看到黄果树瀑布后，动情描写：“漫顶而下，如鲛绡万幅，横罩门外，直下者不可以丈数计，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厉……”，他笔下的瀑布，是多么的声势豪壮，雄奇瑰丽啊。
　　
转念又一想，当下，时令早春，早春时节的贵州，正处少雨季节。少雨季节的黄果树瀑布，纤瘦一些，是自然规律所致啊。
　　
这世间万物，都不是静态不变的，同一事物，也是在不断的动态变化之中。同一个人，会变，时胖时瘦。往好了说，胖了富态，瘦了健美。黄果树瀑布不也是如此吗？多水季节，白水河水源充足，水流湍急，到此处，跌落下来，自然绵密壮阔。少水季节，自然纤瘦一些。
　　
如果不把这种情态叫做纤瘦而是纤柔呢？对，就叫纤柔。纤柔，就属于柔美范畴。与旺水季节的气势雄伟之美相比，另有一种楚楚动人之美。细细体味，自然别有一番风味在心头。
　　
离开离瀑布最近的观景台，我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独自一人，下到最底部的一条扶梯小道，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到一个观景台，或者我认为合适观察的地点，就停下脚步，回望瀑布。
　　
回望中，白白亮亮的瀑布，从两山之间倾泻而下，嵌入巨大荷叶般平铺着的绿色深潭。绿潭里的水，又漫过钙化石坝流淌下来，跌落成低矮而漫长的白亮亮的小瀑布。小瀑布下面，又是绿水莹莹，潺潺涓涓，脉脉流淌。
　　
渐渐地，瀑布侧过身去；渐渐地，“犹抱琵琶半遮面”；渐渐地，身形逐渐矮小。最终，瀑布变成了隐士，山间溪流，却越来越长地伸展，伸展成山水大舞台的主角。青山倒影，在潺湲溪流里缓缓摇曳。两岸山岩之间，吊桥横跨，桥上行人，影影绰绰。倒映水中，宛若飞虹。从吊桥望过去，山峦遮挡了目光，溪流也变成了隐士。
　　
“万物静观皆自得”。在静静欣赏瀑布、深潭、溪流、吊桥、山峦的同时，我恍然觉得瀑布溪流之声，深山鸟鸣，熙来攘往的游客吵闹声，都被屏蔽了。我的心，越来越沉静，越来越澄净。
　　
一花一草一菩提，一山一水一如来。进入古稀之年，还能行动自如地走进贵州大山，拜谒我倾慕已久的黄果树瀑布，是造物主赐予我的福报。在欣赏美景的同时，接受了一场心灵沐浴，也在大自然的美中体悟到在水泥森林里根本不可能有的禅意顿悟，更是我精神世界里的小确幸。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来拜谒黄果树瀑布，是灵魂内宇宙的修禅。
　　
禅语曰：“山不来，我去！”其精神动力，大概就源于此吧。这一次，大老远，从齐鲁大地飞临贵州，来拜谒黄果树，主要原因，不也在于心里有一句“瀑布不来，我去”吗？
　　
陡坡塘瀑布，跟黄果树瀑布一样，也兀自藏在深山中，不会主动乾坤大挪移，移动到我们眼前。要近距离欣赏它，只有发挥主动性，挪动双脚，不惜脚力，一步一步走近它。所以，在陡坡塘瀑布行程马上就要被枪毙的时候，我才止不住断喝一声。
　　
终于来到陡坡塘瀑布景区，一行三十二位游客，竟然只有十二位成行，日日如影随形的老伴儿，竟然也忍心放我单飞。我才不计较这个，我既然已经说过“就是我一个人，也得去”的狠话，我就铁定了不会放弃。
　　
走进景区大门不久，就遥遥望见了陡坡塘瀑布的身形。大踏步，直奔目标而去。距离越近，我眼里的陡坡塘瀑布，越形象丰满。终于，走到最靠近瀑布的观景台。
　　
本来，我心里预先有一种感觉，在黄果树瀑布群里，黄果树是主角，其它的瀑布，只是它的配角。要论起形貌体格神态举止，主角总是要盖过配角的。真的近距离直面陡坡塘的时候，我心里却惊呼起来：这瀑布，咋就比黄果树气魄浩大呢？
　　
真的，它的高度，虽然比黄果树矮了一大截，只有二十多米，但它的宽度，却远远超越了黄果树，据说，有一百来米。关键是它宽阔的幅面上，铺满白亮亮的瀑布流。很多瀑面，顺着宽阔的钙化滩坝，跌宕飞泻，宛若巨幅织床上缓缓移动的晶莹透明的巨幅丝帛。一些跌宕飞泻的珠帘，也白亮得醇厚，飞泻得跳荡灵动。绵厚稠密的瀑流组合一起，自然比黄果树气势恢宏许多。而且，站在陡坡塘前，“轰隆哗啦”的水声，也远比我在黄果树那里听到的大得多。
　　
当然，我不排除，我如今所在的位置，和瀑布的距离，可能比我之前站在黄果树前的距离近些。即使距离近些，即使是错觉，又怎么样？反正，在我的耳朵里，它的音响效果确实比黄果树要大得多。
　　
陡坡塘下面的塘水面积，也比黄果树下面的潭水面积要大许多，塘水漫漶成的溪流，其水面也要宽阔许多，水势湍急许多，汩汩滔滔，奔涌而下。
　　
如此一来，不虚此行的感觉，油然而生。
　　
同行一位女士，在我身旁笑着说，“多亏你说了一句话，要不，这么好的景色，我们就看不到了。”
　　
回到景区大门口，看见林导，我怼他，“你啊！为什么不对大家讲讲陡坡塘瀑布比黄果树要宽很多？你要讲讲，也许大家都会来看。三十二个人中，我年龄最大，七十岁的人，还能来，他们为啥不能来？”
　　
他却眨巴着小眼睛狡辩：“我讲不讲都一样，这跟年龄没关系，他们就是体力不行，怕走山路。”他把责任，全推给了游客。
　　
等回到车上，我笑着说一句，“谁不去，谁亏！”
　　
一位女士马上笑着回应我：“想着你就会这么说。”
　　
说不说，都一样，反正，没去的人，就是亏大发了。
　　
等坐稳了，气定神闲之后，我打开手机，搜索一下黄果树风景区，才发现，这个景区里，竟然分布着十八个瀑布，大的分景区，有三处，除了黄果树和陡坡塘，还有天星桥景区。天星桥景区，由天然盆景区、天星洞景区和水上石林景区组成，融汇了喀斯特地貌的精华，集山、水、林、洞、根、藤、石、瀑为一体，自有风韵，散文家梁衡游览之后，深有触动，曾写下《桥那边有个美丽的地方》的经典散文。
　　
这一读，遗憾之情，油然而生。
　　
转念又一想，花未满开月未圆，自然有缺憾。可是有缺憾的美，何尝不是一种美？
　　
再说了，读读景区文字介绍，就可以知道，要真的将偌大的黄果树景区细细欣赏一个遍，恐怕至少得需要三天工夫。我们一行人，一天里，满打满算，在这里，也就待上四五个小时，哪能来得及细琢磨？想来想去，心里渐渐释然。
　　
释然之余，一个念头却又冒出来，我还会再来吗？
　　
出本心，我想再来。
　　
这一次，是我平生第一次来贵州，连来带去，只有六天，刨去路上两天，只剩下四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几处景点，皆是走马观花，匆匆一瞥。不但黄果树景区只是粗略一览，而且，还有贵州的好几个著名景区，例如梵净山、荔波大小七孔，都无缘拜谒。如果身体条件还允许，我不仅还要拜谒黄果树景区，更要去梵净山清净心性，去荔波大小七孔清洗心窍。
　　
我真心期盼着，还能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