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奖】打柴（散文）

我从枝江坐车到武汉，然后从武汉乘车到潢川。在潢川火车站下车时，外面下起雨，伴着冷风，瞬间感觉天气冷起来。我背着背包，提着行李，脚步匆匆。回到家乡的感觉总是很美好，至于这冷雨冷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坐潢川到商城的中巴，在通往董畈村的路口下车。扑面而来的还是冷雨冷风，远处的洪山寨，身着葱浓的绿装，象个久违的老朋友一样在热情地欢迎我。刹那间，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大姐骑三轮车赶来接我，在村村通的水泥路上摇摇晃晃到家，我从三轮车上下来，目光从一棵棵熟悉的大树间游过。春寒料峭，椿树、杨树还未发芽，青钱柳已经吐绿，只是新绿稍显稀疏。它高大树梢上的喜鹊从窝里飞出来，呷呷叫着似乎也在欢迎我归来。欢迎我的还有满院盛开的花，玉兰、紫荆、垂丝海棠、迎春花开得绚烂，有些仿佛热烈过了头，撒落一地花瓣。
　　
院子旁边堆着两垛柴禾，用薄膜、黑丝网及石棉瓦盖着，一点没烧。这些柴禾还是前年我在家里走时收拾码放的，全是些木料锯成的短截，都是上好的燃料。除掉盖着的柴禾垛，地下还有散乱的树棍树枝随处堆放。父母年纪大了，柴禾灶用的少，柴禾也烧的少，柴禾堆在门口简直成了摆设。
　　
在我很小的时候，像这样上好的木料柴禾燃料简直象珍宝一样稀缺。做个桌椅板凳都缺木柴，哪里有木柴拿来当柴禾呢？平时烧饭就用有限的麦秸秆，或者是收拾田间地头砍下来的茅草。优质燃料还有松毛（松针），可父母整天忙于田间劳动，上山扒松毛的时间并不多。我有两项独立自主的劳动，放牛和打柴，活动范围就是洪山寨。放牛时的伙伴很多且不固定，牛随着轮养的变换放牛的伙伴也跟着变换。打柴的伙伴比较固定，是哥哥和李叔的儿子光友。打柴时每人一条蛇皮口袋，我和哥哥拿一把斧头和一把砍刀，光友用的是斧头。打柴主要打松树上的松钉子，捎带捡些松球。
　　
父亲曾经看山，做过护林员，他负责的林区山棚在洼里头赵老湾的后山顶上。父亲看山的五件套是收音机，手电、斗笠、蓑衣、雨鞋。因为从事过守林工作，父亲对于保护山林的一草一木非常重视，他很认真的地对我和哥哥说：“上山打柴，松球可以捡，松钉子可以砍，松树、杉树千万不要砍，破坏山林可是要受处罚的。”
　　
父亲的话让我和哥哥牢记。况且，湾子里看山的梁爷还有一杆山枪，填上枪子，扣响扳机，轰隆一声山响，麻雀可以打死一大片，可以把人打成筛子。梁爷目光整天凶巴巴的，眼神带钩，仿佛能把人钩进肚里，谁看着都害怕，我和哥哥更不敢触他的霉头。
　　
不过，光友天生胆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一日打柴到梁爷负责的林区竹园洼。光友挑战似地怂恿我和哥哥砍小松树。哥哥有些犹豫，光友说：“不怕，你看《烈火金刚》中的肖飞多英雄，咱们将来要当英雄，现在就要敢做敢为。”
　　
光友说话的同时对着一棵小松树狠狠的一斧头下去，然后哈哈大笑。受到他的感染，哥哥也对着一棵小松树砍了下去。当我们刚把作案现场收拾完毕，正准备撤离时。梁爷在远处巡山发现我们，大声吆喝着向这边快速走来。惊吓得我们仨人背着蛇皮口袋快速逃离，顾不上山路的崎岖和石头遍地，屁滚尿流地奔逃到窑沟湾子旁边山脚下的排水沟里躲避。茂盛的茅草和油桐树的浓荫刚好为我们作了掩护。
　　
光友四仰八叉地坐在沟里喘息着说：“妈呀，吓死我了，幸亏没听见他的山枪响。”
　　
哥哥蹲在地上说：“我看见他好像没背山枪。”
　　
光友说：“也不知他认出咱们没有。”
　　
哥哥说：“俺们跑的快，他应该没看出来。”
　　
妈呀，我勿自喘着粗气，腿脚发软，一直惊魂未定。不敢想象，如果当时身后真的一声枪响，我还能不能跑下山来。
　　
直到日落西山，夜色来临，我们仨人才小心翼翼地溜回家。哥哥把砍下的活松树藏在柴禾堆里，害怕父亲看见。此后多天，我总是担心撞见梁爷，害怕他认出我们，找上家来。庆幸的是这件事好像悄没声息地过去了，也许如哥哥所说，梁爷并没有认出我们。
　　
不过，经过那次惊吓，我和哥哥再上山打柴，变得规规矩矩。我们常常比赛谁捡的没有开嘴的松塔大小，谁砍的松钉子粗壮油足。然后背着袋子大摇大摆地乘着夕阳满载而归。根本不用担心大人们看我和哥哥的眼神，当然，更不用担心梁爷。一袋一袋砍回来的松钉集中倒在厨房的屋角里，日积月累，屋角的松钉子和松球堆积老高。
　　
松钉子是最好的引火材料。我常常用父亲的篾刀将松钉劈开，削制出一根根长条形的松钉棒，半透明的松钉棒呈现出琥珀质地，古香古色，同时散发着非常好闻的松香味。看着一根根美丽的松钉棒，花纹各异，色彩沉着迷人，如同别样的金条，成为我的私人财富。
　　
每当夜晚来临，夜色中，我喜欢拿出松钉棒，在做晚饭的锅肚里引燃。我的美丽的“金条”立马旺盛地燃烧，发出黄亮的火焰，黑烟中松香气味四处弥漫。我拿着燃烧的松钉棒，痴痴地望着，它那柔和的亮光虽然微小，却蓬勃强劲，照亮我的整个世界，让我感受到它所有的温暖，周围清寂的暗夜里再也没有恐惧和忧伤。
　　
那一刻，我感到无比幸福。《卖火柴的小女孩》中的那个小女孩多么可怜，她在孤寂的寒天冷地中只有可怜的几根火柴可以点燃，那点转瞬即逝的光亮怎么能为她御寒呢。我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松钉棒，发出的光热实在温暖。我多么想走进书里去帮助她，和她分享，可惜，她和我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国家。
　　
我有些惆怅，带着许多遗憾和小小的心思，时不时削制出越来越多的松钉棒。我将松钉棒的表面处理得极其光滑，如同在制作一件件艺术品。我的艺术品不仅可以欣赏，关键时刻还能发光发热。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它们大有用场。
　　
冬天里，我们村里简陋的小学教室极其寒冷，和室外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老师比较仁慈，上课时专门腾出时间让我们搓手跺脚，还允许我们带着火炉子。我带着火炉子，兜里揣着松钉棒去上学，不时可以拿出松钉棒炫耀和分享。有同学喜欢，我会毫不吝啬的赠予。我总觉得，那些松钉棒实在妙不可言，比起短小的火柴头，它所释放的光热实在强大，而且香气扑鼻，魅力无穷。最重要的，它是我的劳动所得，而且在我的精心加工下不仅可以燃烧取暖，而且可以欣赏。
　　
然而，我终于被自己珍爱的松钉棒所伤害。一次大雪之后的早上上学，我带着火炉子，揣着松钉棒，其中有几根是我刚才在家点燃后又熄灭掉的。我以为那些松钉棒完全熄灭，谁知刚走到稻场坡地下面的田埂时，它们醒来复燃，将我的棉袄燃着。我慌了神，吓得大哭，寒天雪地里一时呆傻，不知如何是好。刚巧，对面田埂上行走的周百立老师看见这一幕，喊叫着让我脱掉罩衣及棉祆用雪灭火。我一时醒悟照办。周老师又喊叫着让我赶紧回去，她去学校帮我请假。
　　
我惴惴不安地返回，一手提着火炉，一手仍然紧纂着未燃烧完的松钉棒，望着烧得破碎的罩衣及棉袄，心情糟糕极了。父亲并未责备我，只是担心地说：“傻孩子，尽干傻事，以后别再玩松树钉子了，如果你烧伤了怎么办。”
　　
听着父亲的话，我还是紧纂着那些松钉棒，一根也舍不得扔掉。现在想来，孩子时代常会犯错，办些成年人所不理解的傻事。可是我却从来不为当初做的那些傻事而后悔。有什么可后悔呢，年少时你见的阳光和现在虽然一样，可是阳光停留在你记忆里的模样却决非当下可比。人生，每一时刻的选择都是当时最正确的决定，值得珍藏，慢慢回味。
　　
回想起小时候那些打柴的日子，我虽然没有像普罗米修斯一样，为人类盗取火种，可是在我内心深处渴望成为光明的使者，给别人一份光热，给家庭增加一点温暖。
　　

　　
2023.3.18日.上泉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