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

  古人爱登高,登高是他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王维那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是我们非常熟悉的。“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重阳佳节,蟹正肥,菊花正香,风日清和,一家人一边酣饮菊花酒,一边登高望远,澄怀净虑;有时也少不了登高怀远,思念那些还在他乡漂泊的亲人。
  
  高,有时是高台,有时是高楼,有时是高山。但无论哪一种“高”,都将人从世俗的生活中接引出恚萌嗽菔苯胍恢殖蚊鞯木辰纾萌送粞矍暗墓肚遥褡铀裕“与天地精神相往来。”
  
  羊祜镇守荆襄时,他常常登临的,是襄阳的岘山。一次,羊祜登岘山,对同游者说:“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者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伤悲!”羊祜的感慨,让人想起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样的感慨,在文人间是普遍的。苏轼《赤壁赋》中,不也有:“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当一个人摆脱了红尘的纷扰,被一楼、一台、一山送到了一个可以让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所在,他的灵明,就复活了。他就可以看到,在平地无法看到的很多东西,很远很远的东西,很远很远,甚至远到,超越他身处的时空。而这样一种超越,成就了《登幽州台歌》,成就了《赤壁赋》,成就了羊祜在岘山的那一番感慨。
  
  这样看来,登高是古人的一种哲学体操。
  
  人就是这样,在登高中,将个体纳入苍茫的宇宙中去体认,去思考,去摆正个体在宇宙中的位置。因宇宙的宏大与永恒,而体认自身的渺小和短暂;也因自身的渺小与短暂,而思考如何与宇宙的宏大与永恒匹配。
  
  这样一种寻求匹配的方式,就有了不同的路径:儒的,道的,释的。
  
  儒的,譬如杜甫。他的《登岳阳楼》,我们都熟悉:“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登高虽然是一种暌隔,但也无法让他忘怀他苦难的祖国。相反,他的如炬的目光居然穿透苍茫的烟云,看到北方的战乱。登高让他忘掉了“小我”,而将自己的灵魂,融入到祖国的“大我”之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样的登高,是沉甸甸的。那一台,一楼,一山,都仿佛是一架天平,可以掂量出一颗厚重的灵魂,那沉甸甸的分量。
  
  而道与释的登高,则有一种“惊鸿一瞥”般的轻灵与惊艳。
  
  我们看看孟浩然的《夜归鹿门歌》吧。“归”的路,是一步一步向上的路。你从红尘中走来,去向红尘不到的所在。山路如丝带,在山间飘忽,一粒红尘,也就在这缓缓的登高中,开成一朵清净莲花。
  
  我们忘不了一部《庄子》,用的全是俯视的视角,霸气地俯瞰人生。那是大鹏的视角,那是苍天的视角,那是神的视角。人间的所有争霸,在这样的视角里,全变成了蜗角之争。人心的荒芜、野蛮、残忍和可笑可耻,在这样的俯视角中,被暴露无遗。庄子的登高,于是达到了世间无匹的境界:“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而我是多么热爱古人的登高,而我是多么想像古人一样,在滚滚红尘之间,在高楼高处无所不在的大都市,找到一块可以登高的所在,找到一块,可以让心灵小憩片刻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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