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0年的“五一”假期第二天下午,我从成都回到高坪老家,那天天气极和美。父亲对我的到来很是高兴,虽然离家才三个月,但他仿佛好久没见到我了。
母亲给我做好了饭,我边吃饭,边和父亲说话。父亲一脸的愉悦,在我面前来回地走。他左手握着旱烟管,烟管上一支两寸长的叶子烟正冒着青色的烟,右手微曲背在身后。他不时将烟管往嘴里一吸,那烟火便极亮一下,接着他便吐出一口青烟,神情极为满足。
父亲问我何时从成都动身的,在路途上可否顺利。
这个“五一”,我送给父亲最好的礼物是我入党的消息。“爸爸,我入党了,前天在学校宣的誓。”我告诉父亲时,心里极为激动,但是还是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
“入党了……宣誓了?好,好,好!”父亲一下子停住脚步,眼睛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六、七秒钟,神情有些错愕。他三个“好”字不知道是出于欣慰还是我了却了他心中的夙愿的满足。脸上的笑容很甜蜜。
稍作停息后,父亲说:“能入党是好事,以后要好好地工作,做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是很不简单的。我入党快44年了,虽然没当过大官,没干过大事,但是做人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在高坪乡没有人会戳我的脊梁骨”。说这话时,父亲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父亲已离开我二十个年头了,直到今天,我还以我父亲为荣,他没有让共产党员这个身份蒙羞。
父亲一生对党坚定不移,因为党对父亲有恩。
父亲是被抓壮丁而被迫离乡背井的。在国民党军队里四年,见证了太多的软弱和腐败,也倍尝着与家人长期音讯不通的痛苦,亲身感受着军官对下层士兵的欺辱。但是身在国民党军队中,他没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也不知道怎样改变自己的命运。
父亲在1949年渡江战役后成为解放军的俘虏,这让父亲的命运发生了逆转。
在被俘虏改造的日子里,父亲见到了共产党军队的官兵平等,见到了军队和老百姓的鱼水情深,真正认识到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是一支真正为人民打天下的军队,于是父亲在改造期满,在去与留的选择上,义无反顾地加入了人民军队。他一呆就是八年,最后是从朝鲜战场上退伍的。在共产党军队的八年,父亲不仅受嘉奖、立功、当班长,还入了党,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父亲1957年退伍,便在离老家80余里的和平乡(后来更名高坪苗族乡)做农村基层干部,直到1983年离休。期间担任过乡支部书记、农业社社长、革委会主任、乡党委书记。二十四年间,走遍了高坪乡的山山水水。
父亲文化不高,在工作中也犯过主观上的错误,但这些错误都不是出于私心,是工作方式和知识水平决定的。
在文革中,父亲还受过不小的冲击,一度还存在着生命的安危,但是父亲从来没有产生过对党,对信念的动摇。父亲被造反派冲击,身体和精神上受到极大折磨。造反派扬言要去部队查他的黑历史,要送他去劳动改造。父亲的一位同事也遭批斗,他因对未来悲观失望而上吊自尽。当时的形势风声鹤唳,乡场上一个好心人怕他扛不住,也产生轻生的念头,偷着来看望他,安慰他,要他看得远一些,提醒他作为有四个孩子的父亲,要多为孩子们着想。父亲为此很感动,同时对好心人说:“别担心!黄伯伯,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相信党,我绝对不会做怕死的胆小鬼。”
父亲是从乡党委副书记的职位上退下来的,是离休干部。退休回到老家,一扎下来就是二十五年。老家的土地上留下了他太多的身影。曾经有人笑话过父亲:当了二三十年干部,没有通过自己的能量帮子女弄到铁饭碗。但父亲对此类言论不屑一顾,总是泰然地一笑了之。
父亲一直对共产党深怀感恩,因为共产党让他进入了人民军队,成为革命军人,在部队中他还得到了文化上的提高。因为共产党,他从一名旧社会被奴役的下层百姓成为了新中国的基层干部。在父亲的信条中,共产党员就要有一颗无私的心。因为有这颗无私的心,所以作为儿子,我为父亲感到骄傲。父亲高风亮节,从未被乡里人戳脊梁骨。
但父亲也有遗憾,直到他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他的子女中没有一个共产党员。在他看来,所有子女根正苗红,没有一位像他一样成为共产党员,终归是一件遗憾的事。
年轻时的我,曾一度很狂傲。对自己的才能不能正确定位,对身边的很多人与事总是很反感,对社会中很多不平事总是充满怒意。很多时候,父亲以党员的觉悟来要求和批评我时,在心里面卑薄父亲为老土,在思想上已经被格式化,没有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不仅在内心里抵触,有时还在语言上与父亲发生冲突。很多时候,父亲的眼神中充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
随着年龄的增长,与社会的接触进一步深入,通过学习中国革命史,激发了我的爱国热情。我参加了北约袭击我驻南联盟使馆的抗议活动,使我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有了质的飞跃,真正认识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祖国的富强与人民幸福的生活。于是我向组织靠拢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我向大学里的党组织提交申请书,接受组织培养和考察的事,并没有告诉父亲,一者是担心不能如期加入组织,再者是想给父亲一个惊喜。
父亲对我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的事欣喜万分。我终于让他实现了子女中有党员的夙愿。
父亲已离开我二十年了,但我总记得他听到我入党消息时迷醉的笑容和对我提要求时严肃的表情。二十年来,我一直把父亲的话记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让私心和利欲玷污了共产党员这个神圣的称号,也不能以自己的行为让泉下的父亲蒙羞。
回到老家,我总要在父亲的坟前,坐上一会。给他汇报一下我们国家的发展,汇报一下世界的格局变化。我相信,习习的山风一定会将我的语言带给父亲,他听到我们国家越来越强大,一定会很高兴。
暂无讨论,说说你的看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