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从天生三桥到天坑地缝（散文）

一
　　
久闻渝地武隆的仙女山脚下，有秘境绝景“天生三桥”和“天坑地缝”。去过的人，都云鬼斧神工，惊世骇俗，煞是稀奇。
　　
2023年11月25日，终于前往一游。
　　
上午七时，我们从重庆的朝天门码头出发，一路驱车180公里至武隆城外，然后便沿着乌江北岸盘山而上。十时许，到了座落在仙女山半山腰的仙女山镇。下车后，一行人就往“天生三桥”走。
　　
含含告诉我，下天坑，入地缝，须从天桥上走下去。
　　
含含是谁？我表侄女婿阿斌的女儿，一个尚在读小学六年级的小姑娘。阿斌是杭州桐庐人，在重庆的一家银行工作，是个“山城通”。他领我们去武隆的这天，恰逢周末，含含自告奋勇给我们当导游了。还真是，阿斌把我们送到游客中心，便将诸事全盘托付给了含含，自己则回到车上休息去了。
　　
总以为，天坑和地缝是隐在地下的，天生三桥是横架于凌云高处的。想不到，天生的三座桥，竟也藏在悬崖的夹缝底下。这里，是十分罕见的喀斯特地貌。连绵起伏的山峦间到处都是裂开的绝壁，密布的缝隙，满目的天罗地网和丛生陷阱，幽暗深邃，云弥雾罩，景物隐约。
　　
十一月的武隆，色彩与江南差异不大。从停车场到景区入口，是一条细长的花径。风微寒了，但草木依然苍绿，许多植物正逢花期。小路两旁，疏疏朗朗地开着颜色各异的花朵儿。最繁华的属黄系和白系，三株皑皑的枇杷树是陪衬，气势汹汹的是呈绵延状的小雏菊、黑心菊和日光菊。最炫目的是茶花、红叶和三角梅，紫艳艳的，灿烂而热烈。最诗意的便是几溜郁浓的蓝色花了，它们是矢车菊和牛舌草。一棵孤独的山樱桃，满树老枝，顶上散落着几点疏疏的白色小花，顽强如鞭的根，深扎在岩石的裂缝里。它是纯野生的，起码在岩缝里生长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了，但开出的花朵儿仍然是那么的清瘦和寂寞。
　　
植物的命运也是由天注定的，并非随心所欲。花朵是附在植物上的忠贞生命，树荣则华，草枯则萎。却从不后悔，从不抱怨，不论生长在哪里，都默默地陪伴着主人，任凭岁月经年，栉风沐雨，走过四季，绽放着自己短暂的美丽，让人深悟什么叫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这里的山地，为武陵山系延伸部分与川东平行岭谷褶皱带的过渡区域，幽深偏远，却每日游客如织，络绎不绝。我就不禁感叹：这天生三桥和天坑地缝也是花，是长在仙女山风景树上的亮丽奇葩，而我，则是一只追景逐奇的蜂儿了。
　　

　　
二
　　
通往天生三桥的路，石径瘦窄，盘盘曲曲，凿在峭壁上，如叠绳折梯，属典型的“猴见愁”。
　　
含含说，大家注意了，走路时必须要集中精力，千万不可三心两意，千万不可东张西望，万一路边蹦出个什么怪物，万一有谁出了什么意外，我是无能为力的。我们听了，哈哈大笑。她没笑，很认真地说，大家别笑，都严肃点，现在还没到笑的时候呢，请大家务必遵守纪律，走路别看景，看景别走路。
　　
我们连忙说，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不配合还真不行，这路确实是太陡了。就在言笑间，一阵疾风袭来，不知是惊飞了哪位女士的红丝巾，扶风袅袅而去，如红霞一样在峡谷里飘荡了许久，才渐渐消失在蒸腾汹涌的蒙蒙山岚里，惊得我目瞪口呆。众人个个凝神屏息，提着心，吊着胆，颤颤悠悠地拾级而下。十几分钟后，改乘垂直电梯，呼啦一声，未几就到桥背了。
　　
桥下是羊水河峡谷。站在桥上往下看，感觉不到桥的神奇，也看不到河水，惟见下面是深深的石缝。一条青石板路从缝底蜿蜒而过，前不见首，后不见尾，比神龙还神秘。拐过一个弯，沿着山路十八弯，继续往下走，穿过一个庞大的通透巨洞，直至谷底，便入地缝了。这时回头仰望，就很形象地看见天生三桥头座桥的如虹雄姿了。
　　
此桥名叫天龙桥。桥面、桥孔、桥墩、桥壁是一体的，仿佛是在一面悬崖上开凿出来似的。天龙桥高235米，宽147末，厚150米，长300多米，平均拱高96米。它的特点是奇，一桥携两孔，两洞拱一桥。中间的桥墩巨大赫然，犹如巨龙盘旋飞天。里间站着一头被岁月凝固了的巨象，长长的石鼻高高卷起，四根粗壮的石柱便是它的大腿了，俨然是天龙桥沉默寡言的守护神。桥中有洞，洞中生洞，洞如迷宫。两个主洞，一名迷魂，一叫拱孔。我从迷魂洞中穿行，魂没迷，却感到湿润润的，凉嗖嗖的，犹如置身于天然的空调。
　　
羊水河峡谷逶迤曲折，有时窄，有时宽，窄处为地缝，宽处是天坑。谷中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在冬日里汩汩地流淌，滋润了两岸的野草花和苦竹林。阳光淡淡地射洒下来，飘忽且恍惚，在狭窄的缝隙里漫漶如河。人在下面行走，是鱼翔深底的感觉。
　　
顺流向东走半里地，前面到了青龙桥。青龙桥以高著称，桥面高350米，平均拱高103米，其高度为世界喀斯特天生桥之最。此桥飞跨南北，藤缠蔓绕，蓊葱青翠。据说，每当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洞内，万缕霞光，忽明忽暗，犹如一条青龙从洞里腾飞而出，扶摇直上青天，故名。我到的时候，日正中天，不见青龙，但闻山风从洞中走过，隐隐似龙吟之声。远远地，望向下方洞口的明亮处，桥孔形如一把竖着的大刀，倒映在水中更是栩栩如生，这便是“大刀倒影”了。站在桥底抬头望，拱孔高旷，壁立千仞，洞顶逐次崩塌的断面，呈弧形平行分布，向世人默默地诉说着天坑和天生桥的演化过程。
　　
走过青龙桥，便是黑龙桥了。黑龙桥以宽见长，宽度长达193米，位居世界天生桥第一。其桥洞高而狭长，一年四季，清泉挂壁。资料上介绍，较为著名的有“三迭泉”“一线泉”“珍珠泉”和“雾泉”等。为了寻找这“四眼宝泉”，我在这里特地走了一个来回，结果只看到“一线”和“珍珠”，始终找不到“三迭”和“雾泉”。印象最深的，是生长在里面的大量石钟乳，通道里光线昏暗，黑洞洞的，宛若有一条黑龙盘旋于顶，令人心惊胆战。
　　

　　
三
　　
关于这三座桥，究竟是天生桥，还是穿洞？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是有争议的。
　　
穿洞，一般是指短小的岩溶洞穴。而天生桥，则是由自然形成，两端与地面相连，中间悬空且顶板跨度大于宽度的如桥一样的地貌。其实，争议是没有必要的。如果区别？只有阳光说了算。国际上有个判别标准：凡是阳光能够到达整个通道的，即天生桥，反之则否。天生三桥，依次雄跨在羊水河峡谷的地缝之上，连接两岸青山，拱孔宽敞庞大，水走过，风走过，鸟飞过，雷声滚过，阳光透过，风雨之后，岁月一直静好，是名符其实的天生桥。
　　
天坑呢？有两个：一曰天龙天坑，一曰神鹰天坑。
　　
天龙天坑处在天龙桥与青龙桥之间的幽谷里，呈“十”字形，口部直径522米，深达276米，总容积3167万立方米。天坑古道的小溪畔，盘踞着一座四合院，名叫“天福官驿”。青砖黛瓦，重檐斗拱，斑驳陆离，看样子很古老了。据说该驿站始建于唐武德二年，迄今已1400多年。自古以来，它就是连接附近“钻文铺”和“白果铺”，乃至涪州与黔州之间官道上的一个著名邮递驿站。曾一度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车辚辚，尘埃不见天生桥，甚是繁华。
　　
古老，是具有魔幻力量的，我当即疾步过小桥，直至门前。入内一看，却见里面嘉木静立，门扉紧锁。有当地人在一棵树下卖旅游纪念品。前去一问，答是当年老谋子曾在这里拍摄了《满城尽带黄金甲》，此院是当地政府特地为拍电影而兴建的，也是这部电影唯一的外景拍摄地点。除此，电影《变形金刚4》也在此拍过外景。经此一说，本已在心中油然而生的伟大寂静和怀古幽情，顿时烟消云散。
　　
即便是最杰出的仿古，毕竟也是属于装模作样的。对仿古的东西，我向来兴趣不浓。然而，收获还是有的。遇见了一花草，似乎就看到了王后巩莉那千娇百媚的身姿；一个转身，仿佛就邂逅了大王周润发那深邃难测的眼眸，风卷落叶，满目尽飞黄金甲。
　　
神鹰天坑，位于青龙桥和黑龙桥之间的峡谷里，是由四周的崖壁构成的一个“口”字型天坑。相比之下，神鹰天坑比天龙天坑要小，顶口最大直径300米，最大深度285米。我想，这就是鹰与龙的差距了。站在天坑里回看青龙洞，有两个景致。视线从东端的洞口穿过去，投放到西端的洞口处，美妙的光影剪出了一个十分形象的图案，如同一条跃起的鱼，翘嘴歪尾，白闪闪的。在我看来，它就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白鱼，却取了一个“鲤鱼跳龙门”的雅号。最显赫的，当是那只巨型石鹰了。它嵌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展翅欲飞，双目圆睁，警惕地注视着桥下一草一木和任何风吹草动，俨然是青龙桥上的守护神，神鹰天坑因此得名。
　　
两个天坑的四周，峰青岭翠，悬崖万丈，坑内绿草野花，林森竹秀，溪流淙淙，喷泉叮咚，苍劲而悠幽，原始且神秘，置身于此，让人幽梦百生，恍如隔世。
　　
“远看三座山，近看三座桥，仰看两个坑，俯看花叶开。”这是诗人对天生三桥和天坑地缝的赞喻。要我说，它们不仅是亚洲最大的天生桥群和大地上的地质奇观，而是大自然赐予人类的瑰宝，更是苍天赋给武隆的用之不尽的财富。
　　

　　
四
　　
天生三桥及天坑地逢的成因，皆是大自然的造化。据科考表明，它们主要是由地下水溶蚀以及岩石的差异风化、重力崩塌而形成的。
　　
按理说，像这样的地方，山乱石残，沟壑纵横，道路险峻，荒深逼仄，原本是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可叹的是，长江流域的人口实在是太多了，富庶的沿江平原早在古时，就已人满为患，大树森森，后至的人们只能把自己当野荆顽棘了，将希望的根，扎在贫瘠的天坑石缝里野蛮生长。
　　
然而，山谷里的野百合也向往轰轰烈烈的春天。往往是越苦难的脑袋，处在越恶劣的环境里，越是不乏美好的想象。于是，美丽的传说就诞生了。
　　
故事很长，我归纳一下，说的是：很久以前，这里曾是一个清澈见底，长雨不溢，久旱不涸，无风自漾的湖泊，名龙桥湖。湖畔有一片宽阔的核桃林，还有一个繁花似锦的牧原，居住着一群汉、苗、土家和仡佬族人，过着逍遥自在、与世无争的日子。一天，蔡帝（东海龙王）云游到此，爱上了这个世外桃源，遂将自己的三个女儿搬到此处栖息。村里有个叫朱炭匠的青年，勤劳善良，淳朴英俊，以烧炭养鹅为业，与大龙女相恋了，形影不离，如胶似漆。龙女貌似羞花，当地豪霸欲霸之，心生毒计，将桐油敷在苦竹上扔到湖里。据说，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和神佛仙人皆惧此两物。从此，龙女消失了踪影。一日，风云突变，雷电交加，山崩地裂。突然，一股滔天洪水从湖里奔腾而出，挟着三条巨龙向白果铺席卷而去。巨龙不忍给百姓带来灾难，就冲破三道石壁，从白果铺地下穿过。就这样，龙女们返回了东海。从此，龙桥湖的水干了，现出了天坑和地缝，龙女穿壁而过的地方，便形成了如今的天生三桥……
　　
钻出地缝的时候，我的内心仍在感动着。
　　
我想，那龙女三姐妹还真是仁慈，豪霸如此狠毒，干嘛仅是毁了他的田地和湖泊呢？该取了他的狗命才解恨呀！细一琢磨，猛然醒悟——龙女也属母性。母性是伟大高尚的，既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伤害，仍以慈悲为怀，善待他人。她们在被迫返回大海之际，竟然与曾经的一切爱恨情仇冰释前嫌，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冒着九死一生，仍不忘在大地上留下一个旷世的风景。生活在这里的生灵，都会受到龙女的护佑，这是何等的幸运呵！
　　
返回途中，我问含含，你愿意在此住下吗？她摇摇头，反问：你呢？我说愿意。她问为何？我说，与善良的人，一起生活在善良的地方，哪怕是处在天坑地缝，也胜似天堂。
　　
她听了，若有所思地说，哦，是这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