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有二十四年了,我的脑海中一直装满了儿时的记忆,这么多年来,走南闯北,寄居异乡,都未曾与家乡脱过节,家乡的每一处山坡沟壑,田间地头,老屋禾场,男女老幼,小桥流水……都在我的记忆中烙下了深深印痕。一个人静坐的时候,有时会忆起些童年往事,重温幼时的苦与乐,往事历历在目,忆至苦处心情会异常沉重,甚至会叹息不已,若记起欢乐瞬间,同样也会哑然失笑不已。一直有个心愿,想用文字记录儿时在家乡生活的点点滴滴,然每每动笔之初,往事纷至踏来,一时语塞,无有头绪。索性闭目静坐,良久心绪稍安,往事如潮涌般就此拉开了帷幕……
一、村庄与老屋
我的家乡在江西赣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位于闽粤赣三省交界的小镇——周田,村却是山区小村,信息封闭交通不便。地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全年降水丰富,农作物生长状况极好,适合大力发展农业和高山林业。村东与山交界,南与钟姓村、吴姓村相连,西与曾姓村相望,北与同村的犁塘一山之隔。村委会驻地曾屋,距家乡2公里,镇集市6公里。全村有9个村民小组,由新屋家、犁塘、桥塘下、曾屋、鸭公坞五个自然村庄组成。全村共有15个村民小组,约2500人,耕地1283亩,鱼塘面积近100亩。村民主要以种植水稻,烟草,蔬菜为主。青山环抱中的鸭公坞山村,山峦起伏,峰峰叠翠,形成一道道天然屏障。山间青竹摇翠,山顶云雾缭绕,天空中鸟儿自由翱翔;抬头仰望,蓝天白云舒展,登高远眺,翠绿的农家田园异常娇媚。
我的老家在新屋家第三小组,毗邻下族山村委会,约莫两分钟路程,抬眼便可相望,大声遥呼可相呼应。这个可能始建于清朝乾隆年间(看石刻得知)的小山村,村前有蜿蜒盘旋的公路。周边群山环绕,一条小河顺着农田、山势蜿蜒迂回流淌,一路向东西绕村而过,将村庄土地分割成南北两片。新屋家就坐落在小河北边的山脚下,这是一个古老的村庄,民风淳朴,村民热情好客。上百户人家的村庄,并无杂姓,居民全是饶氏子孙,饶本尧后,尧都平阳。后世避秦,益食为饶。南迁鄱阳。我的老家属平阳堂直系一支,几代人挤居一起,十分拥挤。我出生在老屋,老屋年代久远与隔壁左右共墙搭界,泥土青砖混合墙体,东一间西一间参杂其中,房间高矮统一,屋内通风也透光,夹杂在村庄中间,很是显目。
小时候我弟妹四人,都出生在老屋,全靠父母在地里刨食,勤巴苦做,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帮助我们读书、成家、立业,养活这一大家子,何其不易。一根木扁担,伴随父亲,挑进挑出,穿梭在田间地头,沉重的担子,渐渐压弯了父亲的脊梁;一个竹编的竹床(母亲的养父买的),成了我们兄弟妹们的成长温床,我们从大到小轮番躺过这竹床,曾在妈妈轻柔的摇篮曲中摇曳着进入梦乡,那种感觉让人终生难忘。可能是因为当初竹床里的我们太年幼,还来不及享受便已经匆匆成长;一口大铁锅下,火膛里燃烧着熊熊火焰,也燃烧着一个家的希望,即使人多口阔(九个:母亲的养父母、奶奶、父母、我和两弟一妹),口粮欠缺,锅中烹煮的杂粮饭,仍然养育我们相继长大成人。
当年几代同堂的老屋,如今已是残砖断瓦,即将倒塌,岁月苍桑,风雨无情,随着子孙们开支散叶,谋生四处,它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人生聚散无常,亲人间离多合少,儿时欢笑,只能在此重温……老一辈健在,老家尚能维系支撑,他们一旦老去,料想远方游子将离故乡越来越远。故乡境况与我们的现状差距日益增大,梦里这些老屋依然洒满欢笑,每一个角落都是那么熟悉,每回家一次,总要亲睹一次,用留恋的目光,深情抚摸这砖一瓦,一草一木……
二、祖堂屋(宗祠)
祖堂屋建在堂屋的正中位,上下两幢,用打磨得溜光圆滑的大石头做门槛,上书”光裕第“三个鎏金行书大字,左右两边配有两幅亮丽的壁画。祖堂屋的每一幢设有天井和排水沟,盖的是青砖黑瓦,泥巴地面,屋顶的横梁选用都是粗大笔直的上好木料,面对祖堂靠内墙门沿高处铺有两根横梁,相当于神案,陈设十分讲究,墙上面只安有家神牌位,神案上摆放香炉烛台,方便族人祭祀先祖。上下幢住家是内堂屋,住的是我爷爷的五弟(我叫他五爷爷)一家老小四代,几代人在这里生活,间接承担祖堂屋平时管理职责。
祖堂居中,在地势上占据高位,高大敞亮,气势威严。堂前天井中铺设有几级台阶方便人们进入。下堂有一空旷场地,沿出路往南是祖堂屋大门,院子的用围墙围着,安放了一扇大门(我们叫它夜门)进出。
平时最热闹之时当属夏天,午时骄阳似火,酷暑难当,这里却凉风习习,十分凉爽。吸引了东西两头男女老幼聚集在这里纳凉消暑,没人召集,人们自己陆续来到这里,一时间祖堂内门槛石凳全都挤满了人,老人们摇着蒲扇,迷糊着眼,静静坐着,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妇女们各自做着手头事情,嘴巴却没有闲着,所聊无非家长里短,是非之事。男人们翘着二郎腿,夹着根劣质香烟,边吞云吐雾,边海阔天闲扯了起来,个别男人光着膀子,不时凑近女人那边扯些话题,小孩子是难以坐得住的,他们四处乱窜,嬉笑打闹,玩玩耍耍好不开心。
祖堂屋就像个大戏院,祖堂屋是村中最热闹的地方,村子的大事,如全村事务的重大表决、新人结婚论嫁、老人去逝的灵堂等大多时候定在这里。
遥想从前,每年大年初一这天,这里是最热闹的了,各家各户早早起床,大人、小孩都把最好最新的衣服鞋子穿了出来,不约而同的来到这里来,端来三牲酒礼敬献祖宗,焚香鸣炮祭拜一番。年轻人趁兴敲锣打鼓,兴高采烈的把热闹推向高潮……
如今这一切都已成了历史。当我走近它时,它早已面目全非,没有了往日的喧闹,不见了瓦檐上的袅袅炊烟、不见祖堂里戏耍的孩童,也听不见热闹喧天的锣鼓声,祖堂屋沉默了,睡着了,祖堂屋真的苍老了。如今祖堂屋的子孙们都相继在道路两旁,山边田野,盖起了新房,独门独户,一家一栋,过起了全新的生活。祖屋在人们心中作用不大了,于是渐渐的祖堂屋被抛弃了,眼看繁华早已落寞,它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正在苟延残喘,再过几年,它或许就将变成一片废墟。
三、水泥晒谷场
外堂屋的靠马路有一块水泥晒场。大集体时队里在此选了一块公用地,铺了水泥。那时候能有这么大块水泥晒场的确很了不起,村民都称为“晒谷场”,晒场约有大半个足球场大。
每到收获季节,乡亲们把收割的庄稼一担担从田间地头挑来这里,各自抢占一小块方格,有的在这里晒油莱籽,晒大豆、晒稻谷,有时用来晒柴火。平常时不晒东西的时候,晒场更是孩子们娱乐的天堂,孩子们在这里捉迷藏、打玻璃珠子,玩“打仗”、跳房子、抽骆驼、滚铁圈等。常常是玩得忘记吃饭,结果是大人们来拎各家小孩小耳朵回去吃饭。每年村里玩龙灯、耍杂剧等活动在这里训练。祖堂屋挤不下的情况下,晒场也就自然成了全村的集会场所了。
之所以留些笔墨至此,是因为小的时候,晒场上留下了我太多的欢乐瞬间。儿时,除了学校,几乎所有的娱乐活动都在这里进行,晒场小小一块天地,始终静静地伴随着我们成长。
它静静躺在哪里,遭受着长年累月的风雨侵蚀,遭受着各家各户的农具无情锤打,现如今浑身都是伤痕,每一处都留下了村中男女老幼走过的足迹,每一块小方格,都见证了村民们丰收的喜悦;也记录了村民活动时的一幕幕场景;更珍藏了村里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经历。
方寸之地,印象非同一般,哪怕是我与故乡渐行渐远,客居他乡,晒谷场上的儿时记忆,永远是无法磨灭的。如今,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它消失了,成了别人屋前的场子,被泥沙掩盖,看不见丁点痕迹。年轻人最终只能在老一辈人口中听到这里曾经有这么一块热闹的地方——“晒谷场”。
四、过桥担水河
外场屋晒场旁边有一条小路横穿整个新屋家,就在晒场前方几十米远的小路右侧,有一下坡,坡上台阶高低不平,顺坡路拾级而下,就是一条小河,河水一路向东静静流淌,说深不深,说浅不浅,深处有潭,河里的水清澈见底,连河底的沙石都看得一清二楚的,鱼儿们欢快地游来游去,它们尽情地体验着快乐的滋味。水浅处,水流平缓,卷起裤管,蹚水可过。
坡底横卧一天然大石块,后经人工凿成歇脚平台。河水流经此处遇阻,回水冲沙,便形成一个小水潭,村里没接通自来水之前,这条河曾是整个村庄的大水缸,祖祖辈辈的人每天都在这里挑水回家倒进家里大瓦缸储存起来,用来烧水做饭,洗衣洗莱。老辈人因此把这里唤作“担水河”。
夏天酷热难耐,河边却十分清凉,一大早来此挑水,洗衣的人们络绎不绝,一个个忙忙碌碌的,好不热闹。男人们挑着一担大木桶,弯腰将桶按进水中,挨个灌满,然后弓起身挑起担子,两手抓住担钩,生怕桶中水溅出,小心翼翼地跨上台阶,一路晃晃悠悠的,脚步轻轻回到家里;妇女们纷纷端来一堆衣物,撸起双袖,各自找一处平坦近水之处,端坐下来浣洗衣裳,棒槌声声,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小孩子最高兴了,有的在河边玩沙子,有的找寻各色鹅卵石在手中把玩,有的捡起一块小石子投进小河里,顿时,激起了一层层涟漪,逐渐的扩大,扩大……接连打了十几个水漂,禁不住手舞足滔十分开心;水里面游来游去的鱼儿是最有吸引力的,这些孩子终于禁不住诱惑,脱掉了鞋子,也不怕水中卵石硌得脚疼,跨进小河里,扳开水中石块,捉起小鱼小虾来……
这清冽的河水,透着灵性,充满生机和朝气,自古至今一路奔流不息,溶入山川湖泊,溶入每个饮用人的血液中,养育了村庄一代又一代的人,也滋养着大地万物的生命。人与物,息息相通,和谐共存。无论身在何处,曾经同饮一河水,人与人,不管是时间或空间把它们隔离得有多么远,彼此都会感到几分亲切,彼此的生命都有些声息相通的地方。
五、周田河墩小学
出了新屋家,顺马路往南约莫二十分钟路程便走到了长田,抬眼便是河墩小学,也就是村小。非常简陋的学校办公室,学生教室以及老师食堂和宿舍,连成一片,围拢成一个四合院落,从一个大门进出。泥土砖墙,里外用白灰粉饰,顶盖青瓦,水泥地面,木门木窗户安有玻璃。教室横梁全部用篾席子遮住,夏天太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教室,明晃明晃的,只能找些大块的纸片遮挡。
学校大门前,有个一米多高的讲台,约莫十来个平方。讲台两侧有几级台阶下去便是操场,砂砾场地,连接大马路,除了学生做课间操,放学集合全在这里进行。这里不是很吸引人的地方。学校没有什么象样的体育设施,只有四合院内两张水泥建成的兵乓球台,东面有两个篮球架,平时男孩子们就围在这里,各显身手,玩得十分起劲。女孩子们插不上边,只好相约躲到一边,丢沙包,跳房子,照样玩的不亦乐乎。
这是一所六年制(二零零三年以前是五年制)的学校,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只有六个班级,每个班约莫四十个学生,只有语文,数学两个老师,还兼职其他副课。学校只有几个公办老师,其他都是民办。整个小学阶段,由于老师一直用土话授课。以至于我们至今说的都是一口蹩脚的普通话。
每天早上八点上课,中午十二点放学,下午两点半上课,四点半钟便放学了。由于学校没有学生食堂也没有学生宿舍,学生们放学后,便到学校大门前操场集合,按学生家住方向排队,老师简短强调了几句路上安全注意事项后,队伍在路队长的带领下,便陆续离校步行回家而去。
我们离家三公里,暂且不论路上辛苦。对于其他村庄的孩子来说,来回要徒步行走几公里路,的确不算近。况且学生都是年仅几岁的孩子没有时间紧迫感,秉性又贪玩,一路上磨磨蹭蹭,耽搁时间不少,所以每天迟到众多,特别是早上,迟到罚站的同学,黑鸦鸦挤满了讲台两边。
小时候,我个子小,一直坐前排,座位就在老师讲台下,读书时不能分半点神的,稍不留神,老师便一粉笔扔来,会让你难堪半天。小学几年,我一直是老师重点培养对象,也一直担任着班干部。所以凡事得带头积极完成,特别是课外作业,课堂背书默写,非过关不可。记得有一次,我不知是偷懒了,还是贪玩忘了完成家庭作业,严厉的何老师,硬是拔下我的裤子,让底下几个学生用扫把轮番狠揍我的屁股,意在让我长点记性,从此以后,我是绝对不敢忘了做家庭作业了。因为刻苦,我以全乡镇前五名的成绩考上了镇中心小学读五年级。从此,我离开了河墩母校,也离开了日夜相伴的父母。
在这里,我只上了四年小学。如今,这所学校已建得更好,两排的教学楼明窗净几。只是物是人非,大不一样。校园内一切都随着岁月的老去,兵乓球台,梧桐树,花坛花草早已消失殆尽。四合院只剩下一半,另半边建起了教学楼。外边操场上荒草萋萋,四处台阶掩藏在荒草中,难见人踪。昔日的校门已建得富丽堂皇。两边墙上标语依然模糊可见,书声琅琅,热热闹闹的河墩小学就这么在我们的记忆中。
我所记得的故乡,或许全然不是如此,说起他的魅力,我却一时词穷,怎么也找不出更好的表达方式来形容,忘不掉,也留不住我的故乡,这么多年来,虽然变化不大,也许在别人心中,未必有如此苍凉之感,可能是我每次回家,心有所触罢了。
大浪淘沙,到底沉淀了什么?故乡,也许就是这么回事,在天底下这么一块方寸之地,有些人宁愿终老山林,也不选择离开半步;有些人,心向远方,选择流浪他乡,无非是为了活得更敞亮。生命在轮回,祖宗的血液在每个后人身上流淌,无论身在何方,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逢年逢节,触景生情,随时随地想到它。祖辈的传统不会忘记,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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