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忘不了他的笑脸（散文）

人的一生中有许多忘不掉的东西：或许是一只歌、或许是一首曲、或许是一个人对你说的一句话，甚至或许是一朵小野花、一株狗尾巴草、一只小动物。然而让我忘不掉的却是一个人的微笑，他的笑脸让我记忆深刻，我想从此以后都不会忘记的。
　　

　　
一
　　
礼拜一开完早会后，我便匆忙回到工作室，正准备整理这一周生产线上所需物料的排产资料，这个时候，突然从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想，这是谁呀？这么一大早，生产线上难道就缺物料吗？夜班产线的员工才刚下班，就是有问题他们交接班时也应该处理完了，不应该呀！？这样想着随口就叫道：“请进！”
　　
门轻轻开了一道缝隙，只看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师傅脚没有向前挪动一点，头却先伸进门里来，脸上没有一点颜色，一付病态的样子，他惶恐不安地向左右顾盼了几眼，紧接着卑微地笑着对我说道：“代工，早上好，打扰您了呀？！
　　
说实在话，那人的笑呀，比哭还难看哩！我瞅了一眼就继续整理着报表，没有望下多想。但总感觉这声音怎么这样耳熟呢？如是，我再认真仔细地打量那来人，随后一惊，赶紧向前急走几步，便握住那人的手，笑着对他说道：“哈哈，原来这不是叶师傅吗？快快请进！请进！”
　　
现在的叶师傅与前几年相比，感觉苍老了许多，如果不细致地看，简直不敢相认哩！如是我把叶师傅让进办公室，并请他在桌子旁边的一张电脑椅子上坐下来，接着对他笑着问道：“你们车间一向很忙，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人呀，唉！再说我也没有时间去看你。叶师傅，你这么早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呀？”
　　
叶师傅是集团公司6号厂房部装车间的分料员。他们分厂离我们总厂有好几里的路程。
　　
说话间，我匆忙给叶师傅沏了一杯茶水，双手挮过去，这个时候，叶师傅轻言细声地对我说道：“今天是礼拜一，我知道您很忙，我想对您说几句话就走，劳烦您了。”
　　
说到这里，叶师傅情绪有些低落，紧接着他又低声地对我说道：“我今天是特意向您来辞行的哩，唉！说心里话，真的感激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呀！这样一走，还真是有些啥不得您哩！这往后呀，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可能、可能我怕……唉！”
　　
叶师傅语无伦次，话还没有说完，欲言又止，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便从他身上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包裹来，并笑着对我说道：“这是从老家农村里捎来的几斤花生，带给您，请尝尝我们家乡花生的味道吧！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这可是我老母亲嘱咐我，一定让我交给您，请您千万收下。”
　　
叶师傅说完上面的话后，就把一大包花生用双手交到我的手上，随后，他的头又慢慢地低了下来，一脸的忧愁，有些不好意思啊！
　　
我知道，叶师傅不想离开这里，他家里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需要赡养，下面还有两个读大学的儿子需要供养，爱人常年有病，他肩上的担子重着哩！为了家庭和孩子，他需要这份工作来维持着家庭的正常运转呀！我想安慰他几句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段时间集团公司领导大会小会地对我们讲：世界经济萧条，俄乌战争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中东又爆发了冲突。这个世界不太平呀！大环境不咋滴，对我们公司的影响也就慢慢显现出来了，再说国内市场需求低迷，房地产更是不景气，老百姓经过三年疫情的影响，消费观念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公司订单量一再减少，同志们，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从思想上和行动中，要有过紧日子的意识和思想准备呀！因此降薪裁员要落实到集团公司的每一个单位。这也是关系到集团公司今后的生存和发展哩！
　　
不用多说，我也知道，叶师傅从事的是简单的工位，他是首批被裁的员工之一。
　　
“上个礼拜五，车间领导找我谈话说，考虑到我是老员工，风风雨雨这么些年，与公司共进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让我继续留下来，不过，留下来以后，得把我从武汉调往广东去工作，让我考虑一下，再作答复。”叶师傅接着又说道：“因为老母亲八十多岁，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在武汉上班离家近些，隔三差五还可以回去看一看，自己才能安心。可要是到了广东去上班，那就没有那么方便了。因此，经过再三考虑，我还是准备辞职回家，今天就特来告知您一声。唉！一想起2018年发生的那件事，您对我的保护，让我，特别是我老母亲听后，都感激着您嘞！在这里我代表全家人表示对您深深的敬意了！”
　　
叶师傅说完话，连忙起身，站在我的对面，并庄重地向我深深地鞠一躬，我立刻向前握住他的双手，并对叶师傅说道：“叶师傅千万莫要行这么重的礼，我可承受不起哩，那件事，你今天不提呀，我早就把它忘记了，多亏你还记起来！”
　　
说完我们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叶师傅提起那年那事，我脑海里随机便浮现出过往的场景来。说实话，当时叶师傅的举动让在场的所有员工都为之震惊，而后，都从心里敬佩着他的处世为人。唉！说他今天来感谢我，这让我内心感到不安哩！其实通过那件事，我敢肯定地告诉大家说：叶师傅也是一位重情重义的男子汉，他的所作所为，让人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二
　　
那是2018年9月中旬的一天，我刚从合肥调来武汉，工作还没有几天的时间吧！记得那一天吃罢中午饭，准备回办公室整理文件，当路过总装分拣车间时，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围着许多员工，伴随着一阵喧哗吵闹的声音，我想一定出什么事情了，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赶到现场只看见有好几箱空调显示屏板散落下来，地面上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显示屏板。只见旁边还蹲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她正慌忙把散落地面上的产品慢慢拾起来，并小心翼翼地又放在另外的一个箱子里去。这个时候，只看见有一位领导模样的人，从侧边的值班室里走了出来，当看到现场地面上乱七八糟的产品时，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大声音地对那位拾掇产品的大姐吼叫道：“是怎么工作的嘛？这样不小心，一个显示屏板，就是一台空调，这么多报废品，你能赔偿得起吗？李桂香这件事不能算完，说不清楚，明天你就不要来上班了，还得罚款哩！”
　　
“张主任，这可不是我干的呀？！”
　　
那位叫李桂香的大姐，一边低头捡拾产品，一边对那位张主任轻轻说道。这个时候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你说不是你干的，你能找出证明人来，证明不是你干的吗？李桂香不要以为你很聪明，告诉你，别人也不是傻瓜，不要狡辩了，找不出证明人来，明天你就不用来上班了！”
　　
姓张的主任把脸黑着，撂下这句狠话准备离开时，这个时候，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他中肯地对张主任说道：“张主任，我证明这产品不是李桂香弄成这样的。”
　　
看热闹的工人们这个时候，都把目光投向那位证明人的员工身上，随后都轻声地交头接耳起来，他们觉得这曲戏才刚刚开始上演咧！
　　
“叶大忠你说的是实话吗？”张主任疑惑地对那人问道。
　　
“我吃完饭过来的时侯，正看见一辆拖物料的车子碰到这批产品上，随后就出现这种景象。我说的都是实话，如若不实，你可以开除我。”那位叫叶大忠的工人肯定地回答道。
　　
“拖物料的员工是谁？”张主任紧接着追问叶大忠道。
　　
“当我走过去的时候，拖物料的徐光头，正下车来看了看地面散落的产品后，正准备开车离开时，抬头发现我正看着他，他就朝我笑了笑。随后，他就开口大声地叫嚷着，并骂骂咧咧地说产品堆放的不是地方，还没等我质问时，他说完就匆忙驾车跑了。”叫叶大忠的人答道。
　　
一听到证人说是“徐光头”这三个字的时候，有许多员工都摇摇头不在吱声，甚至有三三两两的人悄悄地都离开了，生怕自己被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还听见有人小声音地说道：“这个叶师傅，也敢出来作证人，徐光头是什么样的人呀？你去招惹他，有你的好果子吃哩！”
　　
“同坐过牢不是善茬的徐光头叫真，叶大忠呀叶大忠，你想过后果没有呢？以后你可要当心着点呀！”
　　
“唉！叶师傅这次怕是逃不过一劫嘞！”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在替叶大忠师傅担心！
　　
“看什么看？还不搭把手一起把产品拾起来，整理好。”
　　
张主任听到叶师傅说这些落地的产品是徐光头的杰作时，心一沉，语气也变得轻缓了许多，并大声地对围观的员工吩咐道。
　　
安排完后，张主任也没有说个哪来哪去，黑着个脸，不高兴地就走了。
　　

　　
三
　　
车间的人谁都知道这位张主任是吃软怕硬的主，没有员工说他是一位合适的领导，大家也没有办法把他怎么样，据说他姐夫是分厂的厂长，有他姐夫给他撑腰，他更牛气冲天了。不过，这位张主任会见风使舵，人聪明着哩！这样的场面他经历的太多了，早就知道进退，如果现在不走，要是徐光头来砸场子，吃不了他可兜着走，这样丢人现眼、有损脸面的事，他可不干。
　　
说话间，只看见一位矮胖敦实、三十多岁的光头男，像是兴师问罪般地来到现场，他两手叉在腰间，贼眉鼠眼地环顾着四周，看见人恁多，不敢造次，他就悄悄地走到叶大忠的跟前，并加重语气低声地对叶大忠说道：“叶师傅，你应该叫你哥，哈哈，我的亲哥哩！哥，大家都知道你明事理，知深浅，那今天既然我把你叫哥，那以后我们都应兄弟相称哟！我看这样吧，今天夜晚八点钟，厂部东门口，我等你，不为别的，今天高兴，我们兄弟俩在一起坐坐，我作东，咱们兄弟俩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喝两杯，哈哈，那就这样定了，咱们不见不散哟，哥！”
　　
光头男诡异地说完这话，当着众人的面狡诈地笑了笑，又把叶师傅的肩膀拍了拍，随后快步地离开了车间。有员工低声地说，这个人就是徐光头！
　　
“叶大哥，你可千万不要去，徐光头人阴着嘞，唉！为了我的事，给您添麻烦了，这让我的心怎么安宁呢？”李桂香起身走到叶师傅的跟前，焦急地对他说道。
　　
“不能不去，徐光头做了错事，他就应该承担责任，妹子你放心，没关系的。”叶师傅对李桂香坚定地说道。
　　
旁边的员工都劝叶师傅不要去，同徐光头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叫真，不值当。
　　
“我不去把事情搞清楚，难道真能叫张主任把李桂香妹子开除了不成！”
　　
听叶师傅这样一说，大家都不吱声，又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打心底里既不想周师傅去冒与徐光头打斗的风险，更不想李桂香被张主任开除，可这两全齐美的好事，要想实现，那只有叶大哥今天夜晚单刀赴会，冒一次风险，也许会有一好的结局。
　　
叶师傅与李桂香是老乡，虽然不是一个地方的，可都是荆门京山人。同在一个车间里上班，叶师傅与其他员工一样，都知道李桂香的家境，那可不是一般的贫困呀！
　　
不过，李桂香虽说是一位农村人，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与工友们在一起工作打交道时，宁可自己多干活，想着别人多些，从不让工友们吃亏。同时她又是一位最能吃苦、最肯干活、既诚实又老实，从不多言多语的好大姐，对工作还特别认真细致，可以这样说：李桂香的人品，在车间里没有哪位员工说一个“不”字的。
　　
据说李桂香爱人去年春上跑车时，出事故离开了人世，一个家庭失去顶梁柱，面对着这突于其来的横祸，对于一个农村妇道人家的李桂香来说，那不是天塌下来了吗？！家庭贫寒不说，外加上面有两位长年生病的公公婆婆，下面还有正在读书的两个年幼无知的儿女，这往后的日子该咋过呀？
　　
克服了重重困难和心里压力，刚从悲伤走出来的李桂香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而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下去。为了补贴家用，趁着农闲之时，她就从家乡来到武汉打工，不知不觉有大半年时间了，唉！刚适应了这儿的环境，又遇到这档子事情。李桂香越想心里越难受，可一想到叶师傅为了她，宁可冒险得罪徐光头，也帮她背责任，这样的好人，怎么不让她感激呢？想着想着，站在一旁的李桂香不知怎么办才好，竟呜呜地痛哭起来。其他员工看到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也都不好受。
　　
这个时候，我走到叶师傅面前，用敬佩的目光望着他并问道：“叶师傅今天夜晚，你真的要去会徐光头，难道你不害怕吗？”
　　
“对于徐光头这样犯错误不背责任的人，如果任其自然，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今天吃亏的是李桂香，明天还不知道是谁呢？好事多磨，说害怕又有什么用呀？！”叶师傅对我苦笑着说道。
　　
“叶师傅，那你可千万要小心嘞！”我握住他的手并忧心地对他说道。
　　
“谢谢您的关心，我会的。”叶师傅朝着我，面对微笑着说。
　　
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可叶师傅那和善的笑脸，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既然大家走到一起了，我想，今天夜晚有必要帮叶师傅一把。
　　

　　
四
　　
回到办公室，想起叶师傅的事，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如是，我抓紧时间把手里的资料整理完毕后，下午三点钟，我就来到集团公司人事部，想了解一下叶师傅的情况。
　　
我匆忙来到集团公司办公区，公司人事部门的钟主管看了我的证件后，笑着对我说：“代工程师，你想打听叶大忠的事呀，今天你算找对人了，我的家乡与叶师傅的家乡没有多远。叶师傅他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是参加过对越反击战的战斗英雄，我读中学的时候，他还到我们学校进行了一次爱国主义宣传演讲哩！因此我对他记忆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