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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悬浮的河流梦游的船(散文)

【东篱】悬浮的河流梦游的船(散文)

  

  
长夏七月,清凉的鄂西,将我从流火的江南诱到了遥远的鹤峰屏山。
  
屏山是个好地方,也是一条庞大的“船”,停泊在武陵山脉的峰谷浪尖之上。它长达20公里,宽约5公里,海拔近2公里。四周的船壁全是刀削般的悬崖,属于一低头就令人头晕目炫,心惊胆战的那种。船上载着旷野平畴,纵横阡陌,林竹桑田,俨然房舍,桃花流水,号称“东方诺舟”,被誉为“世外古桃源”。
  
那天,游罢容美土司遗址,我们到一“土家乐”用午餐。店主是个胖墩墩的妹娃子,长得十之八九像那个唱《山路十八弯》的李琼,火辣辣热情,云雀般能说,声音赛银玲。当她得知我们饭后即要打道回府时,就说:“哎哟喂,你们既然到了屏山,咋不去屏山峡谷看看呢。”我说屏山峡谷好看吗?她说:“你知道仙本那吗?告诉你,屏山峡谷就是中国的仙本那,绝对的,你都来到这里了,要是不去看看,算是白来了。”
  
仙本那,没去过,却听说过。它在马来西亚沙巴州的东海岸,据说那里的海水特别清,特别蓝,泛舟海上,人舟仿佛悬浮在空中,梦游一样,是全球闻名的旅游胜地。
  
“是真的吗?”我问。
  
她说:“绝对的,如果我骗你,回来你就找我,晚上我请你们吃饭,菜随你点,酒随你喝,我再给大家唱一支《山路十八弯》。”
  
我有点犹豫,自打来到恩施,我们已经去过不少峡谷,什么恩施大峡谷、地心谷、腾龙洞,梭布亚石林的,不是穿地缝,就是钻溶洞,脚已疲,眼也乏了。我用目光征求领头大哥徐兄的意见,他一把拽住了我。
  
我说:“干嘛呢?”
  
他说:“能干嘛,赶紧走呀,咱们到屏山峡谷去。马上的,必须的。”
  

  

  
屏山峡谷就处在屏山的悬崖底下,长十八公里,宽六七米,两面是陡峭的百仞绝壁,中间流着一条水,是两壁夹一水的造型。它是全世界最长且最美的一条地缝,先后被《中国国家地理》、美国CNN评选为“中国最美的地方”和“中国最美仙境”,并被世界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我走下天梯,走过天心桥,沿着龙盘栈道拾级而下,高高地,就约约看见隐在地缝深处的那一抹惊艳的绿了。
  
水是溇水上游的一段,如果再具体一点,或许是叫黑龙渊吧,究竟是不是?不清楚,反正它就处于溇水上游的屏壁夹缝间。溇水,即溇江,是澧水的最大支流,发源于鹤峰县下坪乡的云梦村。这条从云里梦里出发的清流,全程奔流250公里,最后在湖南省的慈利县城汇入澧水。溇水水流湍急,悬崖陡峭,风光旖旎,是一条充满原始、古朴、幽䆳、险峻之美的河流。而最神秘的,是屏山峡谷。
  
峡谷清瘦狭窄,幽深悠长。瘦得见筋露骨,嶙嶙又粼粼;幽得阳阳不分,凉凉又爽爽。下瞰一丝隙,上仰一线天,几缕阳光淡淡地从缝里硬扎下来,竟成了月光的颜色。谷内流泉飞瀑,石滩深潭,两岸壁长嘉木,岩生异草,满目是景,美得像一首意境深远的长诗,让人浮想联翩。
  
然而,在这里,一切雄奇的,俊拔的,嶙峋的,艳丽的,全然被一首柔美、清丽、空灵的小令盖住了。
  
没错,它就是流水。
  
曾经路迢迢、水长长地走过四方,遇到过不少美丽的水,但从来还没有见过这么令我震惊的清流。难以想象的清澈,匪夷所思的碧绿,触目惊心的紫蓝,仿佛流淌的不是水,而是一泓溶化了的翡翠和宝石。它似绿非绿,似碧非碧,似蓝非蓝,似紫非紫,是瑶池的源泉。它如镜如玉,若烟若雾,又几乎是完全通透的,一眼望去,无遮无拦,是梦幻的影子。它有声有息,却无影无踪,像绿色的空气一样,只有灵魂,没有形象,是神般的存在。
  
这样的水,就是上帝看见了,也是会心跳、窒息、发呆的。
  

  

  
此刻,我静静地坐在河流的身边,好像是高山遇到流水,彼此相视交谈。
  
它波光粼粼地望着我,朝我嫣嫣地笑,朝我呢哝细语。它误以为我是一个踯躅在银河边的流浪仙人了,这让我自惭形秽,心虚不已。它是那么清纯,清纯了几万年,几百万年,一直洁身自好,纤尘不染,晶如冰心,莹似碧玉。而我呢,仅仅活了六旬,便已是一腔烟火,满脸风尘,遍体鳞伤,即便是上了瑶台,亦放不下红尘的诸多烦恼和忧愁了。
  
人世间,欲望之火不灭不休,即便是看破红尘,步入空门,心头还是会时常呼啸着俗界的喧嚣。惟有上善的水,冰清玉洁,不染一尘。它是一个洗客,洗人的心,洗人的脑,洗天空的尘,洗大地的埃,把世界洗得干干净净的。而此刻,它正在以氤氲为露,以清风为巾,在洗涤我的心灵,努力使我从混沌中醒来,走出渺茫,走向清新。
  
蓦地,一只白鸟,吃酸般从它身上一掠而过。它的脸庞顿时溢满了矜持的笑容,羞羞答答,粼粼漾漾,像一位十六岁的小女,被人戳穿了情窦初开的初恋般忐忑不安。它是那么纯真,浪漫得让我不敢面对。
  
同伴们叫我去划船,我谢拒了。他们说:“夫子曰,智者乐水,你咋不去,发什么呆呀?”我一笑了之。我不是智者,就是一个平庸的人,一辈子忍气吞声,碌碌无为,一事无成,惭愧之极。更何况,乐水就要去戏水吗?这样的水是任人戏的吗?它是一块无瑕的璧,我岂能图一时之快,在它的宁静的心海人为地划下一道伤痕呢。水的生命,柔韧而坚强,但最坚强的生命也是拒绝伤痛的。人受伤了,流血流泪,水受伤了,波浪翻滚,飞溅泪花,我如果还去惊扰了它,还算是它的知音吗?
  
我坐在石头上,默默望着水,看着船。
  
倏然间,我被那水那船惊艳到了。眼帘里,那河流居然凭空地悬浮了起来,那小船也悬浮了起来。水,像一面隔空的镜子,悬浮在虚空里;而船,则悬浮在镜子的上空,也悬浮在镜子的下面。船,成了梦游的船,船上的人,成为了梦游的人。是水会魔法?还是我的眼睛着了魔?都不是。我动用一切的感知,琢磨了许久,终于悟到一丝的奥秘:这水是圣水,充满着灵性呢,是神圣不容侵犯的。而它又是一条上善的水,大慈大悲,从不与生命为敌,人们总是冒犯它,它总是不急不恼,也不生气,就执守一条——让所有想触碰它的人,都进入梦里,让他们在恍恍惚惚中,飘飘欲仙地梦游一场。
  
这道水,本是屏山峡谷的造化者。它的前身是覆盖在屏山顶上的第四纪冰川。几百万年来,它披着几千英尺厚的亘古冰盖,化冰为水,用岁月的锋刀,历经千辛万苦,才在屏山之巅开凿出了这道鬼斧神功的旷世裂缝。现如今,冰川早已走远,但却把晶莹剔透的冰心慷概地留给了屏山,把天地间最美丽的流水赠给了这条狭长的峡谷。这条由冰心化成的河流,岂容世俗亵渎贱踏!
  

  

  
河流在悬浮,游船在悬浮,天地在悬浮,整个世界都在梦游。在恍惚间,许多消逝的时光,也以梦游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眼帘里。
  
首先走来的,是古老的容美土司。容美土司,古称容米,又曰柘溪,乃古代巴人廪君种的一族。这个传奇的部落,从元至大三年建立黄沙寨千户起,至清雍正十三年的容美慰司改土归流,整整存续了425年之久。雍正皇帝说:“楚蜀各土司中,惟容美最为富强。”容美土司,由田氏世袭。田氏一族,重文兴武,能人辈出。据史料记载,自田九龄始,至田舜年止,连续六代,仅在文学方面,就出了十位诗人,创作诗歌3000多首,堪称是少数民族文化史上绝无仅有的奇迹。
  
谁能想到呢,这条钟灵毓秀的水,竟是一条文脉流长,诗意飘香的河流。
  
紧接着,祝野里出现了一个红顶长辫,狐貂马褂的文人。他叫顾彩,字天石,号补斋、湘槎,无锡人士,是清代著名的诗人和戏曲家。康熙二十四年,顾彩受倾慕中原文化的容美土司田舜年之邀,到容美传授戏曲《桃花扇》。他从枝江府出发,历经五个多月,走遍了容美的山山水水,将所见所闻逐日记载,撰成了文采风流的《容美纪游》。该书详细地记载了容美的人文地理、政治经济、风土人情,被后人誉为容美之“百科全书”,名流清史。
  
顾彩对屏山峡谷的印象,先是震撼,后转迷恋。他从细柳城上屏山,一路险峻万分,策杖而行。至天心桥,但见两侧悬崖,上入云端,下不见底,人立桥上,犹踏一痕草色,拾石投下,久无回声,就连武进士出身的田焯,亦不敢过桥,止步于紫山观。顾彩惊叹:“如今李白倘犹在,应复豪歌蜀道难。呜呼!蜀道难其难,未必如屏山。”回到屏山爵府,细一回味,又无比留恋,吟曰:“容阳天险熟跻攀,休道咸秦百二关。一线锦江通细柳,千盘红坞上平山。丹崖碧嶂森兵气,嫩蕊秾花点豹斑。疑是蓬莱隔沧海,因风吹去又吹还。”
  
屏山峡谷之美,在于雄绝,险绝,柔绝,奇绝,而那道凊丽柔美的水,则是它的灵魂。
  
我想,除了顾彩,宋词、唐诗,乃至更早的诗经也一定来过屏山,它们之所以在记忆里没留下些什么,并不是不想写,而是不敢写,或许是只顾梦游忘了写。我猜想,就当是诗仙到了此,他得须战战兢兢地先复习一遍《蜀道难》,然后刚刚“李白乘舟将欲行”,人就陷入了虚无缥缈中,他失忆了,纵有万丈诗情,也被恍惚得无处着笔了。
  
但我敢肯定,那个为文清拔、工于写景的南朝文豪叔庠先生,肯定是没有到过屏山峡谷。他游历富春江后,在《与朱元思书》中写道:“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我想,如果吴均看到这条水后,就不敢在上文中写下“奇山异水,天下独绝”之句了。
  
这真是,此水只应天上有,凡间诗人自难题啊!
  

  

  
晚归,我们回到中午的那家土家乐吃饭。
  
李琼看到我们,诧着大眼睛道:“咋的?你们还真来了,是屏山峡谷不好玩吗?”“还真是——”我们哈哈道:“好玩,绝对的好玩,你就放心吧,把好菜好酒全给端上来,不需要你买单,我们自掏腰包。”她听了,咯咯地笑,说:“好勒,我就说,屏山峡谷就是美,绝对的。”
  
趁菜未上桌,我与她聊天。这是我的习惯,每到一地,都喜欢跟当地人聊天。我问:“妹娃子,有对象了没?”她听了,笑得花枝乱颤,说:“什么叫有对象了没?大哥,吿诉你,我是快奔五的人了,最小的儿子都在武汉上大学了呢。”我说:“几个孩子?”她说:“俩儿一女,共仨。”我说:“真看不出呀,我以为你才二十几呢?”她笑得直不起腰了,捂着肚子说:“大哥,就凭你这句话,今晚我白送你一只鸡。”我说:“不必了吧,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的。”她说:“现在我不差钱,就这小店,一年赚个几十万的,没问题。”
  
席间,她果然兑现了承诺,给我们来了一曲《山路十八弯》:“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这里的山歌排对排,这里的山歌串对串。”她的歌声清亮高亢,如云雀欢啼,很有感染力,同伴们不禁地都跟着她一起唱:“十八弯——弯出了土家人的金银寨;九连环——连出了土家人的珠宝滩,耶……”
  
我听了,无限感慨。思绪随着歌声的翅膀,飞向了遥远的仙本那。在美丽的仙本那,至今仍然生活着一个苦难的原始部落。他们是巴夭人,号称“海上的吉普赛人”。他们没有国籍,长期漂泊在海上生活,终身不能踏足陆地,到现在尚栖息在浅海珊瑚礁上的茅草屋里,驾着“列巴列巴”船,故意打破耳膜,以减轻水压造成的疼痛,靠潜水捉鱼谋生,生活极为贫穷,惨不堪言……
  
人人都说屏山峡谷像仙本那,殊不知,仙本那怎比我屏山峡谷桃园美。一样的风景,在不同的天空下,境遇是全然不同的。
  
我是一个喜欢流浪的人。我想,从此以后,不管是在天之涯,还是在海之角,我永远也难忘屏山峡谷那条会悬浮的河流,和那些梦游般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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