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渡】塞上神遇王摩诘（散文·征文）

岁月淘洗，记忆会流失，但是有些经典古诗句，会潜伏在脑子里，一旦遇到特定的场景或者特殊的媒介，就被蓦然唤醒，一下子冒出来。
　　
10月14号那天黎明，我站在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额济纳旗北部的居延海二号观景台，静静等待日出，脑子里便冒出了“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这两句，是唐朝著名诗人王维字摩诘的《使至塞上》的首联。
　　
王维的《使至塞上》，是奉命赴西河节度使府慰问将士的途中所写。他此次奉命出使，实际上是被排挤出京城。一个“单”字，不但写出了轻车简从，还写出了其孤寂落寞的心情。颔联“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紧承首联的“单”字，写景兼抒情，把自己比作飞蓬和孤雁，远出汉塞，长入胡境，进一步抒发激愤抑郁的心情。
　　
那天，天还黑呼呼的，我就和许多人拥挤在居延海边，等待着旭日东升，虽然想起了王摩诘这两句诗，我的心情与他当时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我来塞上，是奔着欣赏大西北独特的自然景观而来的。那之前，进张掖七彩丹霞，因缤纷斑斓的五彩地貌而痴迷；赏额济纳胡杨林，因辉煌灿烂的金色胡杨而沉醉，心情已经大好。来居延海观日出之前，听导游说唐代王维也许曾经来过居延，又说居延海日出海鸥飞，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心里更充满了期待。所以，即使我被塞外深秋的黎明凉风冻得直流清水鼻子，也毫不在乎。
　　
从大约七点开始，夜色消退，东方天际线一派橙红，橙红之上的天空，也泛起亮色。
　　
七点十七分开始，海鸥开始翔集，或展翅高翔，或盘旋低飞，或俯冲啄水，或在水面上浮游，其情态，皆轻盈，优雅。后来，又成群结队，向游客们迎面飞来。拥挤的人群里，便有人发出“哦哦……哈哈……”的欢呼之声。
　　
七点二十一分开始，晨曦初露，天色更加明亮。旭日光辉笼罩居延海，湖水波光粼粼，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洒金烁银。海鸥们翻飞得愈加欢快，时而排成若干大大的人字，时而翔集成扇面，时而散漫开来。欢快飞翔的同时，还发出此起彼伏的“咕咕……嗷嗷……”的欢鸣，不管是高亢还是尖细，都清脆而嘹亮。岸边的人群，也因海鸥的鸣叫而更加亢奋，“哦哦……哈哈……”的欢呼声愈加一浪高过一浪。
　　
七点二十八分开始，旭日露出半张笑脸，东方天空染成了橘黄，湖面上金波粼粼，展翅翱翔的海鸥，白色的羽毛，在橘黄色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更多的海鸥，好像集合起来要做迎宾舞，上下翻飞，左右盘旋，不断变幻阵势，一波波，向岸边飞来。岸上人群，喜欢摄影的，手捧手机或者相机，凝神静气，默默抢拍；其他的人，或情不自禁地欢呼，或忘乎所以地挥舞双臂。大家都沉浸在旭日初升海鸥飞的美好里。
　　
七点三十分开始，旭日完全露出笑脸，金光灿烂，天空和湖水都染成了金黄色。海鸥们盘旋在空中，时而高飞，时而低飞，与太阳遥相呼应。它们鸣叫得更加欢快，声音更加清脆悠扬，更加让人心旷神怡。
　　
自始至终，我的目光，始终盯视着旭日、湖面和海鸥；我捧着手机，拍摄下很多优美画面；我的心，随着绮丽美景的变幻而欢愉，高潮迭起。等到不得不离开居延海岸边的时候，我还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坐上返程观光车，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当年的王维，是否曾经莅临居延海，观看旭日初升海鸥飞的美景呢？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等回到家里，静下心来，又反复查找资料。查来查去，当年出使塞上的王维，到没到过居延，也没有得出定论。有一点，却是确定的。当年的王维王摩诘先生，既然在诗里写下“属国过居延”，就证明，汉代设置的居延县，大唐时依然存在。在居延县境内，源自黑河的居延泽——也就是今天的居延海，应该也存在。
　　
不过，当年的王维，被排挤出京城，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到荒凉的塞外胡地，不管到没到过居延，心情一定是郁郁寡欢的。而我，早就脱离了名缰利锁的羁绊，修炼成闲云野鹤，到居延海，就是为日出海鸥飞的靓丽风景而来。观旭日东升，赏天海一色，看海鸥翔集，赏心悦目之余，欢悦，兴奋，自然发自内心。
　　
赏完居延海晨景，驱车前往河套之首——宁夏自治区中卫市的沙坡头景区。沿着陡峭的沙坡，登上沙坡头，看见了王维观景台。
　　
一尊王维的全身青铜雕像，凛然挺立。官服之外，披着长氅，一只手挽着胡须，另一只手，拈着一支毛笔。雕像旁边有一块石头，石头上镌刻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十个蓝色大字。雕像下面，有两块铜板，一块印着“王维观景台”的文字介绍，大意是说王维出使塞上，途径沙坡头，立足此处，面对浩瀚大漠和壮美黄河，写下了《使至塞上》。另一块印着《使至塞上》全诗。
　　
我站在王维雕像旁边，向四处张望。
　　
沙坡头景区的南边，重峦叠嶂，巍峨瑰奇，是祁连山余脉香山。北边，是莽远辽阔的腾格里沙漠。
　　
一泻而下的黄河，从西方滚滚而来，流经此处，弯曲成一个巨大的U形湾。在阳光的照射下，黄河水泛着金光，宛如一条金色的巨幅丝带，将大漠和绿洲紧密相连。河面上，大船、小舟，穿梭其间，生动而流畅。
　　
香山脚下是绿洲，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绿洲上的植被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与荒凉的大漠和浑浊的黄河水形成鲜明对比。
　　
此情此景，确实容易让人联想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
　　
从沙坡头乘观光车，进腾格里沙漠，登上一座沙丘。近看沙海波纹曲折婉转，远望沙丘起伏连绵，一眼望不到边，让我恍然觉得自己又重返南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在那里，我确实曾经好几次看见过如下景象：一股旋风，上顶苍天，下矗大漠，犹如孤烟，在沙漠里盘旋而行。看见那个情景，我真的脱口吟出“大漠孤烟直”的诗句。
　　
虽然，在腾格里沙漠，没有看到“大漠孤烟直”的特殊景观。又因为是上午游览的沙坡头，也没有看到“长河落日圆”的壮美。不过，沙坡头景区，确实是兼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最佳地理环境。
　　
王维是否真的从这里经过？是否真的站立此处远望，又生发无限感慨，写下《使至塞上》？众说纷纭，还有待历史考证。但是，王维确实曾经沿河西走廊西出塞上，又曾经写过堪称经典的诗句，却是确定无疑的。所以，在这二者兼有之的绝佳境地，景区里，拿王维大做文章；到此地一游的人们，大多也会联想到王维和他的《使至塞上》，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趟塞外之行，让我既实地欣赏了王维《使至塞上》里面提到的居延泽的日出海鸥飞，又实地欣赏了沙坡头的山峦、绿洲、大漠、长河，无疑是和唐代大诗人王维的一场神遇。我和他的年龄，相差1260年。沧桑巨变，居延泽和沙坡头犹在，成了我和他的心灵交汇点。同是西出边关，我们俩的差异，只在于出塞的原因和目的不同，心情好坏有别。
　　
2023年11月3日星期五上午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