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渡】谎言的力量（征文·散文）

谎言怎么会有力量？
　　
我的回答是，有。
　　
谎言是我们每个人都深恶痛绝的，谁要跟它沾了边，总会被贴上不靠谱和不可交的标签，甚至跟一个人的人品挂起钩来。在中国古代有“烽火戏诸侯”的典故，在西方童话里有“狼来了”的故事，还有《木偶奇遇记》那个长鼻子匹诺曹的经典形象，这也难怪，谁愿意跟没有诚信的人为伍呢？
　　
但生活中却少不了它的影子。有人身患绝症，亲人们会对ta隐瞒实情，只为让ta有信心战胜病魔；一人漂泊在外，为了让家人放心，也会撒一些违心的谎。这些都是善意的谎言，都源于爱。撒谎不好，但许多时候，人们又不得不那样做，甚至有时候，它是支撑你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有人会说，是谎言，总有戳破的那一天。它就像搭建在沙土上的房屋，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房倒屋塌。没错，为了不让这座谎言之屋倾颓，搭建它的人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尽量延长它的时限。
　　
今天我要说的就是一个关于谎言的故事。不，这是史铁生讲过的故事，我只是搬过来用我的语言再复述一遍。它太触动我了，不说出来我真的如鲠在喉。
　　
它就是史铁生的短篇小说《命若琴弦》，收录在他的作品集《原罪》里。史铁生身残志坚的故事曾深深地打动和鼓励过我，但很惭愧，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个人，他的文字我之前从未涉猎，直到读到这本《原罪》。《原罪》共收录了他六篇作品，《我与地坛》《命若琴弦》《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原罪·宿命》《奶奶的星星》《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每一篇都精彩纷呈。这些文字以它独有的深刻和饱满，深深抓住了我，令我欲罢不能。我从字里行间，读出了隐于背后的不屈和坚强，以及不绝流淌的悲悯和力量。
　　
《命若琴弦》讲的是两个盲人的故事，老瞎子和小瞎子。老瞎子是琴师，背着一把琴各村说书谋生，小瞎子是他的徒弟。
　　
小瞎子才十七岁，正是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年龄。老瞎子有一个电匣子，小瞎子经常偷摸地抱着它听新鲜，什么“绿色的长乙（椅）”、“曲折的油狼（游廊）”都是从那里面听来的。小瞎子不知道它们具体是什么，就问师傅，师傅也不知道，他再问他在野羊坳认识的小姑娘兰秀儿。小瞎子的心里，满是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和向往。
　　
老瞎子已经七十岁，步入人生暮年的他，已经说了五十多年书，支撑他说下去的，是师傅封在他琴盒里的一张药方。师傅告诉他，那药方可以让他看见这个世界，只是药方需要一剂特殊的药引子，弹断的一千根琴弦。师傅特别强调，必须是“尽心尽力地一根根弹断的”。当年，他师傅就是这么做的，只是师傅错记成了八百根，所以师傅是带着遗憾离世的。老瞎子牢记着师傅的教导，尽心尽力地弹琴，现在，他就要弹断一千根了，希望就在脚下，就在他们来到的这个野羊坳。
　　
小瞎子对师傅的一千根琴弦不感兴趣，他甚至觉得师傅太教条——干嘛非得是弹断的呀。他更关心电匣子里的新鲜事，更想见到说话尖声细气的兰秀儿姑娘。老瞎子感觉到了小瞎子的变化——虽然他看不见，但心亮着呢，小瞎子从十四岁就跟着他了，有什么能瞒得过他？他劝小瞎子收收心，不要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当然他更明白他的规劝是徒劳的，有些事儿小瞎子必须经历，有些苦小瞎子必须吃，因为他当初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老瞎子终于弹断了一千根琴弦。那一刻，他无比激动，他终于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了，那也是师傅的愿望啊。跟师傅比起来，他可是幸运太多了。老瞎子让病中的徒弟在野羊坳好好等着，他去抓药，他告诉小瞎子，他很快就会回来，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看这世界，告诉徒弟这世界是怎样的多彩斑斓。
　　
可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
　　
药铺的人告诉他，那就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他不信，请了好多人帮他看，可他们都说，那是一张白纸。他的师傅骗了他。他期盼了五十多年的愿望落空了。
　　
一切尘埃落定。他所有的精气神在那一刻，一下被抽走了，“他的心弦断了”。
　　
他躺在小旅馆的床上，就像被抽走了骨头，空乏、瘫软，毫无生气。他花光了积蓄，整个人迅速衰老。虽然他也曾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但不行，他再也找不到自己那么做的意义，他的生活没有目标了。他终于明白师傅临终前说过的那句话的含义。师傅说，“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可他明白得太晚了，琴弦已断，他无论如何也拉不紧了。他知道自己已时日无多，他想起了小瞎子，他还在等他回去。
　　
老瞎子回到野羊坳，已经是寒冬了。小瞎子离开了那里，就在兰秀儿出嫁的那一天。老瞎子知道，他徒弟的磨难来了，现在的小瞎子亟需他的帮助。他在深山雪地里找到了万念俱灰的小瞎子，他把他拖到山洞里，让他痛快淋漓地哭个够。小瞎子问师傅，为什么我们是瞎子？老瞎子不动声色地回：就因为我们是瞎子。
　　
老瞎子的心在滴血。小瞎子经受的痛苦，他都受过，可他帮不了他，而且他还知道，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还会有无数的痛苦等着小瞎子去承受。
　　
“师傅，我想睁开眼看看！哪怕就看一回。”小瞎子痛彻肺腑地喊出自己的愿望。老瞎子拿过小瞎子的琴，将叠得方方正正的药方郑重地放进琴盒里，平静地对小瞎子说：“那就弹你的琴弦，一根一根尽力地弹吧。”“记住，得弹断一千二百根。”老瞎子又格外强调。
　　
那一刻，老瞎子一定会再次想起自己的师傅。师傅当年用八百根的代价，发现了药方的秘密，于是给他加到了一千根；今天，他也发现了药方的秘密，他像师傅当年那样，给小瞎子加到了一千二百根。他希望自己的徒弟穷尽一生，都打不开他的琴盒。
　　
只要小瞎子活下去。这就是老瞎子想要的，如此简单却又如此艰难。
　　
他们师徒二人都想“睁开眼看看”，这是他们活下去的全部意义。为什么想看？因为爱。怎样才能做到？取出琴盒里的药方，按药方去抓药。如何取出药方？弹断一千或一千二百根琴弦。如何能够弹断足够的琴弦？活下去。而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看看这个世界。
　　
你会发现，这是一个完整的圆。他们师徒沿着规划好的路径一步步走下去，会实现人生圆满。但这里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意义的真实性。“看见”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这样的药方根本不存在，说白了，它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是完全虚无的，但它却撑起了他们的一生。但若是换个角度呢，他们所走过的每一天、每一秒，无一不是正在“看见”。
　　
老瞎子“看到”了事情的本质，那就是他师傅说过的，“咱的命就在这琴弦上”，好好活着才是他们的终极意义，一旦谎言被戳破，他们的人生也就到了尽头。于是他给小瞎子的愿望增加了实现难度，一千二百根。他相信，为了心中所想，小瞎子一定会拉紧生命的琴弦，拼力活下去。尽管愿望尽头是虚假的，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正如此刻勘破一切的老瞎子，当他站在人生尽头回望，他会恨师傅骗了他吗？肯定不会。他只记得经历过的一切，包括那些忧伤和烦恼，都是那么美好、那么快乐、那么充实，他只会希望那个时时扯着他的药方还在。
　　
我们小时候都有过梦想，长大要当个科学家、艺术家、军人、医生……要出人头地、一鸣惊人，有的梦想实现了，有的变成了空中楼阁，但这丝毫不妨碍我们为之付出努力和汗水，相反，正因为我们心怀梦想，有大大小小的目标，我们才会努力学习、工作和生活，并最终成就自己的一生。
　　
心怀梦想，我们就有努力的方向，若心无所念，我们的人生则没了动力。梦想不是“谎言”，是遥远的若隐若现的灯塔，引领着我们一步步向前走，一路收获幸福和快乐，烦恼和忧伤，共同绘就一幅丰富而精彩的人生美景，这就是活着的终极意义。
　　
愿我们每个人都拉紧生命的琴弦，弹奏出动人的生命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