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摘刺糖果（散文）

昨日（10月29日）集镇逢集，我一早就走在去集镇的公路上。公路上除了来往的车辆，没有其他步行的人。我一个人走着，不时抬头望望左右，四野苍茫，尽是迷茫的白雾。转过一个山湾，看到前边有一个人影在大雾中蠕动。我加快脚步追上去，想与那人说说话儿来消除独行的寂寞。那人是个老头，和我的年龄不相上下，身上的竹背篼里背着一个麻布口袋。口袋鼓囊囊的。
　　
“去赶集卖什么啊？”打个招呼，我便问道。
　　
老人一笑：“卖宝贝。”我心里感到奇怪，这个老头是在开玩笑吧。我随口问道：“什么宝贝？装神秘干啥？”
　　
老人哈哈一笑，说：“不要见怪，我就是去卖几斤刺糖果的。”
　　
“啊，刺糖果还有卖的？”我感到新鲜，问道：“刺糖果不是几多年前就绝迹了吗？怎么你还有？”
　　
老人告诉我，重阳节后，他独自一人翻山越岭的寻找刺糖果，在荆棘丛生的山林里，发现一个摘一个，发现两个摘一双。一连去了5天，才采摘到五六斤刺糖果，今天特意去卖。
　　
“这么费工夫，能卖多少钱一斤？”我问。
　　
老人一本正经的回答说：“正是物以稀为贵，如今的刺糖果可以卖到20元一斤了，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几十倍。我五斤刺糖果可以卖到一百多元钱的……”
　　
刺糖果，我并不生疏，那些年代，我也曾经采摘过。老人的话勾起我对刺糖果的回忆。
　　
五六岁时，我跟着母亲去到山林边玩耍，见到一蓬藤刺，上面结满椭圆形的小果，母亲顿时触景生情，就说：“我说个谜语你猜。”我点头。母亲说的谜面是：“头戴鲜花吕洞宾，浑身插箭是罗成，比干丞相挖心死，先苦后甜是苏秦。”母亲的谜面就像一首诗，内中还包含吕洞宾、罗成、比干、苏秦等四个历史名人，我想了许久，摇摇头说：“猜不出来。”
　　
母亲哈哈一笑，指着面前的那蓬刺说：“就是它，它叫糖刺果，也叫糖果。”接着母亲一句一句解释说：“这种糖果，开花时节很好看，果实上全部带着小小的尖刺，吃它的时候要先破开，挖去里边的籽粒，这种刺糖果先是青色，苦味，只有到秋天红了，才很有甜味。”由此我爱上了母亲的这个谜语，也爱上了这个刺糖果。
　　
刺糖果还有个非常好听的学名，叫“金樱子”。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这里漫山遍野都是这种刺糖果。那时节种地全靠农家肥，一进入秋天，生产队就要安排社员去“烧火灰”，把一些荆棘刺条砍下来，把山坡的土层表皮铲下来，堆在荆棘刺条上闷着燃烧。这种燃烧后的土叫做“火灰”，做底肥做追肥都是很好的，那时的庄稼全是这种火灰加牲口粪种的。铲过火灰的山坡，最利于糖果刺生长，它们的荆刺条从疙蔸上一个冬天就可以长到一丈到二丈长短，手指般粗细，一大蓬一大蓬的，满山都是。春天一到就开出洁白鲜艳的花，大朵大朵地迎风摇曳。刺糖果的果实就藏在花中，花一榭，果实就露出来，青色的，浑身带刺，这时的糖果没有人去采摘，也没有雀鸟去破坏，因为糖果外层裹着密密麻麻的刺，这些浑身的刺有效地保护了它。刺糖果是最善于自我保护的，荆条上有钩刺，叶片上有小齿，一般的虫鸟都奈何它不得。就这样，刺糖果就一只成长到大，直到入秋，果实才才开始变红，这时就可以开始采摘了。采摘刺糖果很简单，只要有个篮子，有一把竹篾做的夹子就行了。（没有夹子，用手也可以去摘，但是要注意果刺扎手。）竹夹子夹住刺糖果，灵巧地用力用力旋转几圈后一拧，刺糖果就随着夹子了进入竹篮。摘刺糖果是既讲究巧劲，又讲究力度匀称地，掌握好了技术，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去自由采摘了。
　　
进入八月以后，遍山都是采摘刺糖果的老人和小孩。（因为男女社员都要出工干生产队的活，不能来摘的。）我放学后，匆匆的扒几口饭，有时饭也不吃，就忙着带上竹夹子，背上背篼和提篮，到金安山，安子槽一带山里去采摘刺糖果。那时我的手不算灵巧，但是只要二三小时，我也就可以摘到二十多斤刺糖果的。
　　
人们采摘刺糖果，是因为它有这样一些用途。一是用刺糖果熬麻糖。刺糖果富有丰富的甜汁，采摘回家后把刺去掉，洗干净，把糖果放进石碓里打碎，放进大铁锅里，加上适当的水，大约一百斤糖果加入一百五十斤水。先用大火煮熬，待到刺果熟透后就暂时停下烧火，把刺果里的汁水用纱布包袱过滤。不要刺糖果的渣子，再把糖果的汁水放进铁锅里慢慢用文火熬干，那些糖果的汁水就变得浓浓的了，成为好吃的麻糖。在那个年月，吃到刺糖果的麻糖真是一种最美的高级享受，那滋味细腻腻的、甜丝丝的，甜得亮人且回味无穷。我的母亲和奶奶是做这种刺果麻糖的好手，我们家做的刺果麻糖拿到市场上，可以卖到一元一斤。须知那时候的一元钱相当如今的二十元的价值。家家户户都把熬刺果麻糖当做“副业”，作为家庭的一笔收入。何乐而不为呢？生产队会计大略统计过，一个生产队五六十家人，一个季节里可熬制一千三百多斤麻糖，相当于三四十个劳力干一个月的收入。大山给了人们财富，给了人们甜蜜的生活。我那时虽然才八九岁，反正每一季我也可以摘到三百多斤刺糖果，一百斤刺糖果可以熬制十来斤麻糖，我的书本学费基本上都是靠摘糖果换来的。
　　
刺糖果还可以熬成茶喝。如果刺糖果不多，那就把它用来熬成糖茶。把刺糖果的刺去掉，洗干净，装进瓷壶，放到火炉里，用柴火煨煮，烧开后就可以喝了。这种糖果茶也是乡间的美味。甜味浓浓，入口爽快。人们在劳作后喝上一碗糖果茶也是享受。这种糖果茶不仅解渴，而且可以治疗风寒感冒。刺糖果茶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具有抗寒祛暑的能力，能增强人的免疫力。人们干活得了感冒，根本不用上医院，喝上两碗刺糖果茶就平安无事了。
　　
刺糖果还是泡制药酒的好材料。用四五斤去掉刺的糖果，先洗净，后装入一个可盛十来斤白酒的罐罐中，用白酒浸泡，浸泡一个月后，就可以开始喝了。喝这种糖果酒的功能可就大了，它不仅爽口，健胃消食，还可以活血调经，治疗胃痛、恶心、呕吐，发热、咳嗽、咳痰，关节疼痛，加快人体的血液循环，还具有抗癌作用。喝刺糖果酒，还可以有补血安神的功效，可用于治疗神经衰弱和体质虚弱，有利于神经衰弱所引起的头痛或者是头晕的症状得到改善。我们山里的人常年喝刺糖果酒，健身效果都是很不错的。年过花甲的老人每天饮用一杯刺糖果酒，就可以得到益寿延年的功能。这种刺糖果酒还走进都市，进入酒楼餐馆，吸引着五湖四海的客人……
　　
因为有以上这些作用，所以刺糖果在当地一直都受人青睐，至今的那些“农家乐”餐馆，没有刺糖果酒是不能达到生意兴隆的。刺糖果成了我们农家的宝贝。
　　
但是从上世纪90年代后，采摘刺糖果却是很艰难的事情了。因为农村农民种地不用“火灰”，光用化肥，加上退耕还林，山林也被封闭起来，人们不再去砍伐这些刺糖果枝条了，糖果刺条得不到更新，逐年变得衰老，接着就是枯死。就是偶尔有刺糖果的藤子存活下来，它也没有办法结出那密密刷刷的刺糖果来，即使结果，也是稀疏的几个，还一点不饱满，因此很少有劳力人进山去采摘，只有那些闲来无事，身体状况还好的老人们去遍山寻找，采集到刺糖果到集市去卖，那些餐馆的老板为了用刺糖果泡酒，所以销路不愁，而且价格逐年提高。刺糖果成了市场上的宝贝。
　　
重阳节后的一个晴天，我邀约两个老友去采摘刺糖果，我们计划到当年刺糖果最多的金安山，安子槽，铁龙溪等山林去采摘。出发前我们兴致勃勃，以为可以采到好多好多，除了泡酒，还计划来熬制刺果麻糖。可是到了那些山林一看，我们顿时没有了劲头。山林进不去了，全被像铁笼一样的野刺封住，茅草丛深，人根本无法通行。我们几个老人只好沿着山脚寻找，没有发现一处有刺糖果的刺丛，也就没有采到一个刺糖果。我们都带着叹息，带着惋惜，带着失望回到家中。
　　
刺糖果，我童年的美味，我童年的乐趣，如今的宝贝，可是到哪里去找回来呢？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梦见自己竟然在老家旁边的土坎上遇到一丛刺糖果藤，从哪里采回一提篮刺糖果……
　　
2023年10月30日卧薪斋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