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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世相】天亮前醒来(征文·散文)

“十六床。”
  
“哎!”
  
“你叫什么名字?”
  
“童天怡。”
  
这是住院期间,护士告知事项前的例行公事。像审问,我有些抵触,但“人在屋檐下”,我极不情愿地一问一答,惜字如金。
  
在确认我是患者本人后,护士递过来一张单子,一张A4打印纸。她一边递给我,一边嘴巴不停地复述纸上的内容。她像打快板一样,我听不清她具体说了些什么,但记住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共七条。她问我:“你听清了吗?”我说:“听清了。”我知道她是在履行告知义务,白纸黑字,我看得明白。
  
晚饭前,护士拿来的是一张“核医学科检查预约通知单”,通知我第二天上午十点至十一点三十分做“淋巴显像”。我对“核”心存畏惧,对“淋巴显像”很陌生,又看到告知事项里写明:“检查全程需5—6个小时。”“不能配合的受检者需备好镇静药。”头“嗡”的一下就大了。
  
同间病房住了三个人。紧挨卫生间的十四床,住着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见我初来乍到,他很热情地指点我晾晒衣服毛巾。他歪斜在枕头上,目光游离,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身材高大,一双脚吊在床沿,腹部凸起;他脸庞上小下大,胖嘟嘟的两腮一下子就吞没了他扯动嘴角的笑容;他的脸很黑,像我小时候见过的土漆,黯沉、疙疙瘩瘩。
  
十五床上躺着一位老太太。她的丈夫瘦高个,头发花白,七十多岁。我进病房的时候,老大爷直挺挺地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床尾还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小伙子。他们说广东方言,三个人叽里呱拉,谈得很热闹,我一句也听不懂。老太太侧身对着我,扫了一眼,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老太太嗓门高,老大爷声如蚊蝇,唯唯喏喏。接下来三天,总看到老太太支使老大爷做这做那。老太太躺累了,则起身袖手,在长廊里走来走去,与清洁工、护工粗声大气地寒暄。
  
大约晚上八点多钟,一位中年妇女背着大包小包,径直走向十四床,她打开柜门,把带来的东西整理放好,在床的另一头斜躺了下来。后来,我上卫生间,她回头张望,我们简短地交流了几句,得知她丈夫得冠心病,这次复发,又要做手术。
  
无所事事,很快我就洗洗睡了。迷迷糊糊间,一会儿,护士进来,“叭”地按动开关,光线刺眼,犹如针扎,我忍不住想跳起来破口大骂。“十四床,量血压、测体温。”中年妇女慌忙放下手机,从病床上弹起来,讨好似地问长问短。我隐约听到,那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第二天手术。
  
医院缺乏私秘性,护士也没有养成随手关门关灯的习惯。我躺在床上强忍了一阵子,不得不爬起来关门关灯。我挨门最近,隔壁床两口子正聊着天,老太太高一声低一头,老大爷就坐在我的床头,分贝很低,只听得见他发出的“嗡嗡”声。最里面的两口子一人一头,都举着手机刷屏,两个亮点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像瞳距超大的一双黯然失色的眼睛。
  
一番折腾,我仅有的一点睡意跑得无影无踪。
  
晚上十点多钟,陪床家属找工作人员拿进来两张折叠床。老大爷把床安放在十五床与十六床之间,垫好铺盖,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翻个身,侧向房门,不一会儿,老头老太的鼻息还是传进了我的耳里,轻微、均匀。我惊诧于他们睡在病房里也如此平和,后来才知道,老太太再观察一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睡不着,眼前反复浮现下午做加强CT的情景。
  
下午四点多,一位二十多岁的帅哥通知我到一楼做加强CT,我很不情愿,磨磨蹭蹭的。年轻导诊很有耐心,伸进头来看了几次。他比我儿子还小,我不忍心多难为他,跟他一起下楼。
  
叫号点到。我从候诊大厅的座位上站起来,踱到小窗口,那位口罩蒙住脸的护士,极不耐烦地命令我坐下并伸出手去。我坐在小凳子上,伸出右手,正想开口问问该怎么做,一个比打点滴大许多倍的针头就插进了我手腕上两寸的静脉血管。针头连着输液管,接着注射器。护士利索地将输液管绕向上方,反向将注射器用胶带固定在我的手肘上。还未等我离开,护士已经叫下一个号了。我站起来,用左手端着右手不知该去CT室,还是继续坐在大厅等候。
  
好不容易挨到我,走进外间,透过玻璃向里看,CT机上的一次性蓝色薄膜像扭动过后无力挣扎的病人身体。我走过去,用被托着的右手扯平它,在催促声中躺上去。我按要求手掌朝上压在屁股下。护士走过来,站在我右侧靠头的位置,把针管中的含碘造影剂推进我的体内,“倏”的一下,触电的感觉沿着血管抵达心尖。我闭上眼,咬紧牙,任凭机器把我送进那张大嘴,接着,轰鸣声淹没了一切。
  
心理上的抵触,引起生理上的反应,我见到餐车推来的饭菜,忍不住作呕。我换下病号服,想混出去透透气,顺便吃点东西,在门口被护士拦住了。我谎称下午做检查时,把一本杂志拉在候诊大厅座位上了,护士要我穿上病号服去找。
  
企图没有实现,我回到病房,躺在床上,直至接到那张“核医学科检查预约通知单”。
  
今年4月16日,早上一起床,我就觉得不对劲。头天还好好的右脚,怎么小腿处会又肿又胀又痛?我低下头,用手捏捏,硬邦邦的。我想当然地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扭伤了,依旧提水种菜,照常作息。我用红花油、活络油揉搽。似乎有用又似乎没用。每天下午肿胀得厉害,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又好些。时间过去两个多月,没有大的改观,我越来越焦急。
  
无可奈何,我去了医院,做了检查,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随后找中医按摩、针灸、艾灸,头几次效果很好。为了巩固疗效,还放了一次血。那天中医师让我赤脚踩在白纸上,他用一枚纳鞋底般粗细的大针,在我的右脚肚上戳了四五下。血往下流,有种粘滞的感觉。我回转头,看到黑红的鲜血在爬行,像尺蠖。
  
那段时间,接受中医治疗成了我最期待的事,虽然每次治疗时痛得呲牙咧嘴,但治疗过后舒服极了。全身通泰,走起路来也觉得轻飘飘。
  
从六月份开始中医治疗,起初觉得对路,以为治疗四五次就能好,到八月底一共做了八次,也还没有好彻底。
  
九月,我休假,去广州看孙子。儿子见我的脚还肿,逼着我住院做检查。
  
我躺在病床上,把这些事都过了一遍,还想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阳过之后大不如从前;想到我的父亲五十一岁突发脑溢血去世;想到我的母亲患了几十年糖尿病;想到出差时同事告诉我,某某某退休工资一个月都没领,就告别了人世……我不想做那么多检查,一则因为辐射,一则觉得小题大做,检查过度,但看多了生死,我选择接受。
  
胡思乱想一两个小时,我爬起来,点外卖,下单购买干粮水果,为第二天需要持续五六个小时的检查做准备。就着酸菜鱼,我勉强吃了半盒米饭。收拾干净,我关了最外头的日光灯,打开床头灯,靠在枕头上用手机搜索“淋巴显影”相关内容。
  
“通知单”上的“核医学科”已经给第二天的检查定了性,凭我有限的医学常识,涉及“淋巴”的毛病非同小可,那些我看得懂看不懂的医学名词,像蝌蚪一样在屏幕上晃动,黑压压的,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很恼怒,从搜索的资料中得不到一点安慰,反而越来越扑朔迷离,很想找个人聊聊,又怕亲人朋友为我担心。我赌气似地熄了屏、关了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等待睡意降临。
  
护士来了,走了;搬折叠床的人出去了,进来了;隔床的呼噜声上去了,下来了……终于,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着了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我从噩梦中醒来,大汗淋漓。我把目光投向卫生间,想着要不要去冲洗一下。只见那对瞳距超大的眼睛还睁着,不知那对中年夫妇是不是和我一样,天亮前醒来,还是一夜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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