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母亲的唠叨（散文）

人老话多，树老根多，满头秋霜的母亲，老了，话也多了！一件事，这次讲了，下回又讲，循环播放，我听得耳朵长茧，也装出兴味盎然的样子。独居的母亲，听得发声最多的是柜子上的那台电视机啊，可电视机不能回应她的唠叨啊！聆听唠叨，是对母亲最长情的告白，唠叨的日常，我必须心无尘埃地去聆听。
　　
那天早上回去，院子铁将军把门，邻居大妈说她平时这时候她都在菜园里，我寻过去，母亲正在巡视她的菜园子，像个解甲归田的将军。就事说事，她说隔壁人家的菜地过了界，又不好意思说，等你哥回来我让他垒个界石。我心里不赞同她的想法，便说，老娘，讲个故事你听哈！母亲狐疑地看着我，我在她眼里从小就是经常冒坏注意的孩子。我说，我给您讲那个六尺巷的故事吧！听了我的故事，母亲说，你这坏丫头，是变着法说我斤斤计较呢！其实，母亲识文断字，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只是稍微点一点，她的心，一下子就通透了。我明白，她只是对土地的热爱，才有了寸土必争的心。
　　
母亲这一生，因为与父亲的婚姻关系，生活的种种无奈与痛苦，是她与我唠叨最多的话题。母亲与父亲，一辈子，是那种相看两生厌的存在。父亲是那种没文化的男人，又是家里独苗，从小养成了男人是天女人不如草的大男子主义思想。母亲指着院子里那条少了一条腿的樟木凳说：“你父就是用那把凳子打破了我的头，上面沾了我的血啊！我教育你哥你弟在家要疼老婆，打老婆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我听得心惊肉跳，她说得一脸平静，父亲已去世了几年。家里的兄弟受了母亲的教诲，果然都疼爱老婆。家和万事兴，母亲，为儿子们没有继承父亲的坏传统而暗自高兴。“你父在去大冶铁矿做工后，我没花过他的钱，他的钱在手上捏出了水，也不会拿一分钱给我，我在生产队里做庄稼养活你们几张嘴……”母亲这一生最大的苦，不是衣食短缺，耕作劳苦，而是那个与她生儿养女的男人带给她的从身到心的苦。我无法指责父亲的不是，所有的过往，随着一个人的逝去，该画上休止符了。可母亲的伤口还在痛，一遍遍的唠叨，如果能让她心里的郁结解开，我愿意一遍遍地聆听。
　　
婚姻关系里的婆媳关系，也是母亲经常唠叨的。母亲说：“从我生了儿子那天起，我心里发了愿，一定要对媳妇好，我不想把你奶奶对我那一套用在儿媳妇身上。”我夸她是百年难遇好婆婆。七绕八绕，又说到了我奶奶身上，“有一年，你奶奶和你鄂城的细姑讲我的坏话，她们一个说一个应，讲得起劲，我从后门进来，生气地吼了她们一顿，都不敢吱声⋯⋯”这估计是婆媳战争中母亲唯一的一次胜利，要不然，她也不会津津乐道好多次。母亲，在她当了婆婆之后，和谐的婆媳关系深得邻里羡慕，这是母亲最得意的事，确实也是值得得意的事。
　　
对家中的旧衣，母亲也会唠叨怎么妥善处理。“我把家里的旧衣服，成色好的洗干净，送给一些生活困难的亲戚，让她们别嫌弃，生怕伤了别人的自尊心！”我说，老娘啊，现在大家都生活好了，不缺穿的了。母亲心痛地说，这些衣服都八成新，扔了可惜啊！旧衣，在她眼里都是宝！我们不穿的过时旧毛衣，她也舍不得丢弃。母亲又想出了新招。她得意地说：“我把旧毛衣拆成毛线，再织成有方有长花色不同的沙发坐垫，你们拿回去垫在沙发上，冬天也暖和，我这也算废物利用了呗”。是啊，母亲一辈子节俭惯了，看到我们都高兴地拿走了坐垫，一下子都忘记了织垫子的腰酸背痛了。那些沙发垫子，虽然没有居然之家的成品那么精致，可坐在垫上，有一种无言朴素的温暖在心头。母亲因为旧衣的新生，心里也滋生一种满足感。
　　
别看母亲年龄大了，也关心时事。新冠是她最关注的大事之一。每次回家，她都说美国新冠死了多少人，日本死了多少人，新的变异病毒更厉害，一点不亚于我这个上过抗疫一线的医务人员，她说：“你在医院接触病人，又在发热门诊上班，要做好防护措施⋯⋯”这些，虽然，我比母亲更懂，可她总在不厌其烦，这也是一种爱的表达方式，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厌烦呢？“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唠叨，也是母亲的悠悠慈母心啊！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许，当我老了，我也会像母亲一样唠叨，重复着说一些人生的酸甜苦辣。生活，并没有那么多诗意唯美，一些鸡毛蒜皮充斥着日常的日子，与其让鸡毛满天飞，不如把鸡毛收集起来，做一个鸡毛掸子，扫掉生活的尘沙，岂不更好！母亲，就是个做鸡毛掸子的人。她在实时生活中，隐忍着很多的不甘与痛苦，并没有去塌了生活的台，竭力维护了生活这个拼盘的圆满。这样的母亲，也是伟大的吧！我们常说百善孝为先，孝亲敬老不必常挂在嘴边，我们需要行动，需要耐心，去听听母亲的唠叨，不也是一种生命的修行吗？不也是一种孝心的完美诠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