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再见了，竹林湾（散文）

这是鄂东南土地上，一个美丽的小山村，七八户人家，屋后是连绵起伏的青龙山,门前是碧波荡漾的张家湖（后改名磁湖）。村子里的东山坡是一层又一层的梯田，西山坡下是一大片又一大片的竹林，竹林里潺潺的溪流从山上奔流而下，唱着欢快的歌。得益于那又高又密，又绿又青的竹子，因此这个小山村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竹林湾。
　　
因为位于城乡的结合部，它既有山村的宁静，又有城市的喧嚣；既有山村的质朴，又有城市的浮华。
　　
昔日，翠竹掩映下的民居，黑的瓦，黄的墙（土砖做的房子，盖的黑布瓦）。后来，翠竹掩映下的楼房，红的瓦，白的墙（红砖做的房子，外墙贴的白瓷砖）。无论世事怎样变迁，湾子里盖的房子怎样增多，但湾子里的男女老少都遵守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坚决不会去破坏西山坡下的竹林，因为竹林已经成了大家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有了竹林才有湾子在，有了湾子就会有竹林在。真可谓是“宁可吃无肉，不可居无竹”。
　　
可是，这样美好的愿景在1999年5月的时候，便“戛然而止”了。因为，黄石高专升级为湖北省理工学院，湾子里要拆迁。拆迁的范围涉及到五个村子：竹林湾、楼子下（竹林湾因为户数不多和楼子下合起来是一个生产队）、上株树湾、下株树湾、女儿村（当地出嫁的在那里盖房子形成的一个湾子），几百户人家。
　　
竹林湾相当于是青龙山龙首的位置，因湾子小规划是建教职工的宿舍楼；楼子下相当于青龙山龙腹那块，规划是建教学楼；上株湾、下株湾和女儿村相当于是龙尾那块，因靠近路边，规划是建学校的体育场和体育馆。湖边所有的菜地也都在红线范围内，要做成湖边花园和亲水平台。到明年5月份的时候，这五个湾子的人都要搬走，还建楼建在疗养院十字路口那块的饶家垄新村。
　　
一知晓这样的消息，年纪大的人都情绪激动，且在议论纷纷，说，真的想不通，湾子的路都修好了，路宽了，生活也好了，可是又要搬迁了。年纪轻的人倒还无所谓，想着总不是要还房子的，而且还是集中的还建点，住楼房还要干净些。可是像我父亲他们那辈的人，思想上是很有“抵触情绪”的。主要原因是他们大都六七十岁了，故土难离，舍不得搬离这里。
　　
那段时间，父亲总念叨着，湾子一旦拆迁了，房子就没有了，房子没有了，家就没有了，家没有了，我们的根就断了……哪怕是像我曾祖父他们留下来的那个残破的老宅，只要人还在，家就在的，家在根就不会断的！
　　
我曾祖父留下来的老宅，位于湾子里的正中央，到现在快一百年的历史了，是典型的鄂东南民居的格局，是一幢连三的一层土砖屋（既正中是堂屋，堂屋后是灶间，左厢房有两个房间，右厢房也有两个房间。老宅就像一座静静的庙宇，寄存着岁月、生命、血脉流转的故事。即使是没有人居住了，但仍旧是我父亲他们兄弟几个的念想。
　　
我家的旧房子和我曾祖父留下来的老宅，是挨着的。这是一个连二结构的土砖房子，包括一个套间、堂屋、堂屋后面是灶间。这座旧房子是我父亲1957年，为了娶我母亲花费了他大量心血盖起来的。我的父亲母亲在这个房子里走出走进的，劳作、生育、做梦，我们在这里成长、说话、嬉戏。这老屋呀，不知承载了我们多少喜乐悲欢，也不知见证了多少人事变迁。门前有棵高大的皂荚树，是父亲和母亲结婚那年，我父亲亲手栽下的，如今是直入云霄了。父亲就像这棵高大的皂荚树，为我们遮风挡雨，为我们撑起了一个坚固的家！他坚强隐忍、任劳任怨、乐观豁达，就像那皂荚树的种子在我们心里生根、发芽。
　　
我家的新房子是在1980年时，父亲带着大姐、大姐夫，肩挑手抗，整地基，挖屋脚，买红砖，洗石灰……历经艰难困苦盖起来。我弟弟在这里娶妻生子，我父亲就是在这里卸下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担子”。屋后有三棵桂花树。桂花树那是我母亲最爱的树。每到丹桂飘香的季节，桂香扑鼻，沁人心脾。
　　
春天，东山坡上成波成浪的油菜花；夏天，西山坡下苍翠欲滴的竹林；秋天，湾子的后山遍野的枫叶；冬天，白雪皑皑的小山村。而今这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将随着湾子的拆迁而灰飞烟灭了……
　　
早在正月过完时，父亲就依依不舍地把那些锄头、犁头、扁担、菜筐等农具送了人。2000年5月11日那天（农历四月初八），父亲说是个黄道吉日，叫我和我大姐两人早点去他那里帮忙，准备搬家。因为还建楼那里都是楼房，也不需要太多家具，房子装修时多做些柜子就可以放好多东西了了，搬家时也就是只搬那些电冰箱呀，电视机呀等大件，还有锅碗瓢盆和床上被褥之类的小件，叫一台四门六座的车子就够了。我们到时，我弟弟正往车上搬东西，但不见父亲的踪影。东西都装好了，左等右等，但还是没看到父亲回来，把我们急得不得了。司机更是在那里一声紧一声的催，说，他还要赶到下一家去。正在这时，父亲从湾子的东山坡下来了。原来，父亲一大早就起来了，说，他昨天一晚上没睡。他沿着湾子绕了一圈，我想，他应该是去和这里的一切做个告别吧。看父亲的神情相当的落寞，我们都默不作声。
　　
父亲看了看装上车的家什，又转过头来看了看百年老宅、我家的旧屋、我家里的新屋（红砖房子），略带伤感地说：“东西都装好了吧，那走吧！”我看见父亲眼中闪过的泪花！
　　
那些承载了父母的青春，父母的梦想，那些承载了我们的童年，我们的记忆地方，再见了……再见了，老宅；再见了，老屋；再见了，新屋；再见了，竹林湾！
　　
再见了，竹林湾！美丽的竹林湾，从此，从此后，你真的就是我心头的一抹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