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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箩筐】不知秋思落谁家(散文)

春有春怨,秋有秋思,古代诗词里,文人们这种难解难分的“春”“秋”情结,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而“秋思”又似乎更加撩拨人的心弦。“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唐人王建的这首小诗,把人带进了一个千里共月明、思深情意长的意境。庭地霜白,冷露无声;明轮高悬,人人在望。诗人明明是自己怀人,却偏不明说,而是含蓄委婉地来一句“不知秋思落谁家”,可见诗人将“秋思”融入了何等的蕴藉和深沉!
  
秋之于我,总有那么一些情境或画面铭刻于心,尤其是故乡的秋,令我难以忘怀。
  

  

  
这些年,每回故里,都是为扫墓祭祖,总是将时间选在清明时节。不逢故乡之秋,已有四十余年。故乡的秋,全是记忆中的。
  
峻青的《秋色赋》把胶东半岛的秋收景象描绘得万紫千红,像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我的故乡不然,秋日里,房前屋后,没有苹果的绯红或梨的鹅黄;没有枣树柿树的金秋之色;也见不到“数树深红出浅黄”的景象,单调吗?有点儿。可是,你要是走出村子,田野里白茫茫一片,那种单纯的美让人惊叹!早年,老家种棉。沿江汉大堤,一溜儿地好些个村庄排列着,你最好想象出将它航拍的画面,整个沿江平原,良田万顷,清一色棉花。秋日的阳光,干脆利落,只要连续三五个好日头,乡亲们就会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因为,那挂满枝叶的棉桃,早就蓄势待开,这正是它们怒放的好天气。千多万朵的白棉,仿佛一夜之间,将原野覆盖上白茫茫一片,真有如八月飞雪,晶莹满原。这时候,你再抬头仰望,云淡鸿远,天高畅目;原风阵阵,浩浩荡荡。
  
到手的棉花,千万不能被雨淋了。刻不容缓,村里男女老少,全部出动,一律捡棉花。田间,乡亲们的喜悦,毫不掩饰;丰收的快乐,溢于言表。他们传递这种情感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边劳作边打情骂俏,遭殃的一定是当年接进村里的新媳妇。老家习俗,妇女,尤其是年轻姑子,穿着是不能大红大紫的,一色的蓝白,或偶着花衫。唯独新媳妇,可以理所当然地享用红装。恰恰因为这,她成了“众矢之的”,小伙儿会趁她不备,往那鲜亮的新衣上,洒上一把稀泥。她若不恼,反而来个还击,小伙儿几番招架,即便挨她几下,也是兴奋不已。大婶们一直都是憋着的,想说些荤话又没有由头,该着,这新媳妇正好成为她们的下饭菜。大婶们全然不顾有姑子和小伙儿在场,什么话荤就说什么话。或撩得新媳妇半哭,或逗她个回眸一笑。
  

  

  
初秋的江汉平原,暑热未退。但是,江汉大堤上,风景这边独好。河风阵阵,带着秋水的清凉。立秋后,露气日渐加重,大人们便自觉地不再到堤上乘凉,然而,这时段,便是我们孩童的天堂。我们必定是玩够了,闹够了,才往凉席上一躺,将床单从头捂到脚,呼呼地进入梦乡。
  
“春眠不觉晓”,人们向有“春困”之说,然而,在我的记忆里,“秋困”同样缠缠绵绵。初秋的南洋风,已稍显强劲,蚊子在大堤上根本站不住脚,我们便可以安安稳稳地在堤上睡一个好通宵。忽闻浆声传来,睡眼朦胧的我们,瞥一眼河上,东方既白,老艄公屁股一撅一撅,正用力地划着浆。曙光中的渡船,已载着赶集的路人朝我们驶来。慵懒的我们才不管那么多,将头往被单里一缩,接着入睡。
  
村子里大人们稳不住了,张家嫂李家婶轮换着大声叫唤起来。“春砣——,你个懒溜子,日头都晒屁股了。”“荒年——,你几大了?还跟小伢们一道困懒觉,晓不晓得羞啰!”这时,我们才不慌不忙,夹着凉席,顶着床单或厚毯,趿拉着木拖鞋,呱哒呱哒地走下堤来。
  
生长在汉水边的我们,哪有不爱玩水的?盛夏时节,我们一日三次戏水,雷打不动。立秋后,河里的水明显变凉了,大人们便再三叮嘱,不许玩水。我们孩童则是说归说,听归听,照样偷偷下水。直到大人暴出粗口,狠咒我们一顿,“冻死你们这些装匣子的!”我们才渐渐作罢。其实,这个时候,秋水已凉得刺骨了。出水面的那一刻,秋风嗖在身上,我们的牙齿不自觉地上下打架,咬得咯咯作响,这,才是我们鸣锣收兵的真正原因。
  

  

  
记忆最深的还有故乡的秋月。杜甫诗云,“月是故乡明”,我倒觉得,这并非完全是诗人的主观赋予。客居他乡几十年的我,所见城阙之月,混混沌沌。若说月是故乡独明,觉得还真有几分如实写照。记忆中的故乡,尤其是秋日,秋高气爽,宁静的旷野,唯一轮高悬,故乡之月,广袤无垠,皓照千里。
  
我常常跟着姐姐们,不远十里,到他乡看戏。月照归途,秋风送爽。来到一片湖区,这里棉麻荷稻相间,芦苇高粱,青纱连绵;一群二八少女,或穿行于曲曲小径,或进迈于笔直的坦路,笑语声喧;她们步履轻盈,翩眇如天仙;忽而又赶路匆匆,直奔前方之遥遥村岭。濛濛天际平烟,乱穿芦荻,却误入塘泥前。蓦然回首,社庙古槐,就在身边。有时候,也遇上乌云偶聚,那便是:“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秋月是最明亮的,也是最缠绵的。还是杜甫的这句“月是故乡明”,因为乡思,他竟然把明月普照世界的定律也打破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句诗又分明渗透着诗人强烈的主观情感,着实引来天下游子的共鸣。
  
我当兵在北方,营房里的白杨,最是一种秋意的点缀。它不像春天,树叶柔嫩,风刮起来是呼呼的声音,这时的白杨,那风声是沙沙的。里面还夹带着叶与叶之间的相互拍打声,这大概是树叶已变得苍老的缘故。古人说“一叶知秋”,那是观叶,而我则是听叶,一听知秋,它带着一种苍凉,秋的味,一下就涌上心头。
  
北方的秋夜,一派苍凉。我独自一人,警惕地站在哨所。上空,秋月朗照,这是任何季节的月光所不及的。燕山山脉,绵延起伏,横亘在苍穹之下。此情此景,正如歌里面唱的:“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明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那时的我,还没有媳妇,可是,这让我思念起母亲来。夜深人静之际,哨所旁的白杨,传来一阵阵沙沙的声响,这种声音与母亲的纺线声同构。我脑海里便浮现出这样的画面:明月同照的远方,那儿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我的思绪追逐着月华,落在我家庭院。母亲一手摇着纺车轮,一手抽着棉线,有节奏地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白发苍苍的母亲,她的辛劳,是从来不分昼夜的。令我欣慰的是,她正享受着和平里的安宁。我不由得将手里的钢枪掂了又掂,方知它重于千钧。
  

  

  
窗外,秋风忽地旋起,如蛟龙腾飞,卷起红尘,卷起萧萧落木,滚滚直向平畴,我的思绪也随之飞向远方;或者,卧在床上,听得一夜淅沥之雨,打在窗前的蕉叶之上,我常误成是故里池塘上的密雨,击打着荷叶。他乡的秋风秋雨秋声,也让我生出绵绵不断的故里情思。
  
故乡的秋雨,云聚集得快,雨来得迅疾。秋雨的前兆,总是原风乍起。旷野里,只见牧童骑着水牛,挥鞭催赶,朝村庄急奔;“哞——,哞哞——”,老黄牛的叫声,和着风声,传遍整个原野,那是它在急切地呼唤才几个月的犊子。村庄里,“喽喽喽喽……”,这是村姑唤猪的声音,清脆明亮,回旋在村庄上空。还有住在村头的兰花婶,她那高八度的尖利叫唤,会传到村庄的每一个角落,“焕焕——”,那长长的拖音,完全可以媲美著名的花腔女高音,稍停,不闻回应,便来一个低音区的尾声,“你个小女人。”这语言,这腔调,算得村里独有,我便断定,她一定是外乡远嫁而来。
  
这些情景,虽是难忘,然而,最刻骨铭心的,还是母亲在雨中的身影。雨越来越大,母亲肩扛锄头,锄把上挂着茶壶,她那裹过一阵子的半大脚,迈着蹒跚的步履,从田里急匆匆地往回赶。她并没有急着进屋,而是首先来到屋后的蓖麻地,嘴里“咕咕咕咕”地唤着,将家里的鸡领进屋里。鸡没淋着雨,母亲倒是浑身透湿,成了地道的落汤鸡。秋雨来势汹汹,待察得牲畜全部归窝归笼了,母亲的心才安定下来。然后,在堂屋撒上几把瘪谷,再趁机清点鸡的数量。
  
母亲常年要花很大一部分精力来呵护鸡鸭。早在春上,母亲就积攒鸡蛋,筹划着孵小鸡。待春雏孵到二十来天,母亲便小心翼翼,将那热乎乎的孵蛋入放入温水盆中,嘴里“鸡鸡鸡”地唤着,一些蛋果然乖巧地摇幌起来,便将那一动不动的寡蛋剔出。天热了,母亲给鸡剪翅膀,剪尾巴。她最担心黄鼠狼夜袭鸡窝,一旦听到鸡笼里一阵躁动,发出惧怕的声叫时,她便立刻大拍床厅,嘴里大骂:“阙,阙!黄家的,狗日的!阙”!随后,披衣掌灯察看。
  
待仔鸡可以上刀了,等父亲回来或者是来了客人,母亲才会宰杀。第二年春天,留下的母鸡都开窝了,母亲一定是攒够一些鸡蛋,用黄泥和上盐,一个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早早地腌制起来,预备着我们过端阳吃。
  

  

  
自家园田的耕种,母亲总是不失时机。为弥补夏冬蔬菜不接,立秋后,母亲会种些返季蔬菜。如秋白菜,秋苋菜,早萝卜,迟豆角之类,以使一家人的餐桌上,总有几样伸筷子的。这时候,母亲种在柳树边的丝瓜,点在楝树旁的扁豆,正开花结果。那树上的葫芦,攒三聚五;还有丝瓜,它会一直结到树杪上。母亲用长竹篙绑上镰刀,一一收割。有时候,母亲高举竹篙,还要将那站不稳的半大脚爬上凳子,那收割时的几分险征,让人惴惴不安。
  
葫芦熬煮猪排骨,是母亲做得最拿手的一道美味鲜汤。那粘稠的乳白汁,带着兼有排骨味的葫芦清香,可口且味长。家里再拮据,母亲也要攒下三五元钱,准备着过中秋。一大早,她就去了镇上,买回几斤排骨或腿骨,再摘几个大葫芦,熬上一大锅,这是专门为大姐二姐及姐夫们预备的。八月十五,再忙,姐姐们也要带上月饼或自己做的白米蒸糕,回一趟娘家。早就盼望着的一次团聚,此家人其乐融融,母亲的喜悦之情,洋溢在脸上。
  
母亲脾气不好,出口也很粗俗,大姐二姐未出阁时,没少挨她的骂。可自从大姐二姐出嫁后,对于姐姐,母亲变得格外地温柔起来,心细起来。她常常拿我当使者,来往于她和姐姐之间。这是减少她心中牵挂的唯一方式。其实,母亲每次使唤我去姐姐家,也没有一个正经事由,常常是为了捎上一句话,送去一道圣旨,要姐姐们收割的时候,千万别让镰刀伤了脚;或者是送去她育好了的瓜秧,再叮嘱我找姐姐讨要豆角籽。有时候什么事情也没有,母亲硬是逼着我去,就为讨回姐姐的一个平安音信。那年,大姐扯黄豆地里的草,被毒蛇咬了,母亲连赶十几里的夜路到县医院,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经救治,见姐姐伤势无大碍,母亲心里的砣子才慢慢放下。
  

  

  
秋之于我,是深深的故乡情结,还是对亲人的默默思念,我说不明白。它令我心中时常泛起一阵阵思乡思人的涟漪,或让我时常沉迷于对过往的回想,这或许能让我的灵魂得到某些安顿。可是,母亲去世已三十多年,大姐二姐也相继去世,我已年近古稀,在这“冷露无声湿桂花”的时节,我这扯不断的秋思,今将落向何方?
  

  
(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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