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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用时光疗伤(散文)

无意中翻到一张旧照片,照片上一位年轻的女生,身穿一件粉红色的长袖衬衫,倚靠着坐在山石前。阳光的照耀下,浅浅地笑着,纯真可爱。照片已经泛黄,那件粉红色的衬衫也退去了原有的鲜艳,但还是勾起了我的回忆。那件粉红色的衬衫是我堂哥的手艺。
  

  

  
时光退到30多年前。堂哥从小生活在张家港后塍镇的一个村庄里,高中毕业后,就拜一位远房亲戚为师,学习裁缝手艺。那时当学徒是正儿八经的事,吃睡全在师傅家,先干杂活,然后在缝纫机上学制衣。师傅总是要留一手的,不会把绝活全部交给徒弟,徒弟能学到多少还是靠悟性。堂哥聪明好学肯吃苦,样样都肯做。可能师傅觉得这个徒弟还不错,不久就带着他去了西宁。
  
当时买现成衣服的人很少,大多是找裁缝定制的。改革开放后,南方城市首先是开放的领先之地,各式花样服饰面料源源不断随之而来,现成的衣服一下子眼花缭乱。民众的消费观念纷纷开始转向,转向各大商场。当时北方大部分地区还没怎么发展,远房亲戚不仅是手艺人,更是不折不扣的商人,他已经嗅到了赚钱的机会,觉得在北方可能这方面的需求更甚,所以带着我的堂哥,落脚西宁。不仅找了商铺,还买了房暂居西宁。那时,找裁缝做衣服,面料都是自己预先备好的,远房亲戚盘算着,如果能够自己备好面料,让顾客选购店内的布料,再裁剪成衣,岂不更好?这样衣服的利润也能丰厚些。于是他忙着进面料,店里的事情都交给堂哥处理,一年后堂哥算是出徒了。可是师傅只是让他做缝纫这件事,却没有传授裁剪这门手艺,堂哥即使出徒也无法单干的。要知道制作成衣,裁剪才是灵魂,裁得好,衣服就更有形。堂哥是机灵的,他一边做自己的活,一边冷眼观察师傅怎么裁剪,没多久,堂哥就学会了。我想堂哥的空间概念是很强的。如果用在读书上,数学肯定很出色。只是那个年代家庭贫困,叔叔家育有一女二儿,堂哥是长子,女儿排行老二,堂弟最小。所以堂哥从小就很自强,总想靠自己的能力替父母多分担些,增加家庭收入,让全家过上好日子,读书的事从不再想了。
  
一年后,堂哥就告别师傅,先回到了家乡。与父母弟妹相聚后踏上了北漂的路。一到北京,堂哥就到处张罗,终于找好一家商铺,开了一爿裁缝店。因为堂哥手艺好,人又生得俊俏。开张那天就来了很多顾客,有来定做衣服的,有来看布料的,也有人来“扎闹猛”的。日后,堂哥的生意蒸蒸日上。每年春节,堂哥总要踏上返乡的路,有时年中,也会回趟家。那年就是,大概是五六月份的样子,堂哥在家乡呆了一阵,就告别父母回程,但是没有直接北上,而是来到苏州,在我们家小住了几天。照片上那件粉红的衬衫,就是那时堂哥给我裁剪缝制的。记得当时堂哥说:“燕妹,来,我给你们做几件衣服吧。”听到有新衣服穿,我立马拉着堂哥的手蹦蹦跳跳,开心极了。那时母亲正好备了些衬衫的料子,本想去寻个裁缝。哥说我来吧。于是,堂哥给我和父母各做了一件衬衫。那时我也跟着堂哥学踩缝纫机,想不到还真学会了,而且日后学着哥的样子也做过好几件衣服,只是远远不如堂哥的悟性和手艺。
  
当时堂哥告诉我,他恋爱了。也就是说我马上就有嫂子了。我好开心。哥说你准嫂子是北京人。哦,我明白了,堂哥不仅创业成功,还收获了爱情。这是多开心的事啊。只是没有想到叔叔婶婶不同意,他们希望堂哥能叶落归根,已经为他在当地相好了一门亲,这次,堂哥是要逃回北京去的。我问:“北京嫂子真有那么好吗?”堂哥说有些事你还不懂。当时我说:“我怎么不懂啦,你这不是逃婚嘛。为了自己的爱情与封建观念作斗争,书上不都是这样写的吗?”堂哥笑了。这些话,是我和堂哥的小秘密。从心底我是支持堂哥的,毕竟已经是改革开放的年代,婚姻应该自己作主。
  

  

  
不久,堂哥如愿娶妻,他和嫂子一起从北京来到我们家,在苏州度过蜜月。再后来大家都很忙,就没怎么见过堂哥,只知道哥嫂十分恩爱,生了一个女儿。直到有一天,父亲来电话告诉我,堂哥出事了,叔叔婶婶正赶往北京。原来,哥和几个朋友从店中出来,一辆汽车横冲过去,几个朋友轻伤,哥却因伤势太重离开了人世,那年他才36岁。消息传来,我彻底傻眼了。连哭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这怎么可能?
  
我不能想象当时堂嫂的悲痛程度。我更不能想象当时叔叔婶婶是如何的撕心碎肺,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上最深的痛。在那一段最悲伤的日子里,我无力安慰他们。只有堂姐背负着最深沉的痛,强忍着眼泪,日夜守候父母家,倾心照看,就怕父母再有什么闪失。只能让时光的流逝,慢慢抚平叔叔婶婶心底的伤痛。
  
几年后,当叔叔婶婶从悲痛中慢慢走出,原以为能安度余下的岁月。当时堂姐照顾着父母,堂弟事业上也渐渐有了起色,好日子已是指日可待。谁知人生永远是无法预料的,某个夜晚,夜色静悄悄,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唯有堂弟感觉胸口不适,弟媳见状,感觉情况不妙,直接电话叫了救护车,从出门送到医院抢救,半个小时的时间,堂弟不治身亡,亡于心肌梗塞,堂弟一向身体健康,没想到意外来得如此迅猛。就这样,堂弟的年华停留在了33岁。堂弟抛下了双亲,抛下了年轻的妻子,也抛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死亡来得太快,大家都措手不及。
  
叔叔婶婶七年中失去两个儿子,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的悲剧与悲痛,还有比这更甚的吗?
  
年轻时候,我坐在院中读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小说的开头是这样写的:“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当时只觉得句子写得好,书写得精彩。只是不知道不幸究竟是什么。
  
当时我听到堂弟离世的消息,心情极端悲痛,我就想,堂哥走了,为什么他没能在天堂护佑自己的亲弟弟?难道命运早已安排好?难道一定要剥夺叔叔婶婶拥有儿子的权利?生命是无解的,悲痛总是依附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降临。本就多愁善感的我,对生命有了另一种看法,好长一段时间,沉沦在伤痛中。我长堂弟四岁,当时也正值风华,可有些想法已如暮年之人,看淡一切,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到最后想抓住的东西,往往是抓不住的,善待每一天,善待身边的人吧。记得有一年清明从坟前归来,我坐在案前码字,雨未停,泪未止,春天的冷雨,为悼念亡魂而落,敲打的每一个字皆是血泪。当时我把自已代入了,想着有一天也许会如哥弟那样突然消失,只求上天让我把该尽的责任尽完,但愿不要留下遗憾。我如此痛哭,叔叔婶婶悲痛更甚,照顾他们日后的生活,只有靠堂姐来承担了。时光还是不动声色地流走,再悲痛日子还得过下去,当时堂弟的儿子还在襁褓中,叔叔家挑起了养育孙子的担子。
  
人生总是这样无法预料,只能再一次用时光来疗伤。
  

  

  
就这样,许多年过去了。堂哥的女儿工作了,堂弟的儿子也已长大成人。前几年的清明,坟前拜完,我就去看望叔叔婶婶。每次见到叔叔,我会和叔叔来个拥抱,叔叔很喜欢我,我小的时候叔叔时常来我家,总带上好吃的给我。那日还见到了堂嫂和他们的女儿,堂嫂见我如故,依然能唤出我的名字。我想堂嫂是深爱着夫君的,只是“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这么多年来含辛茹苦独自把女儿抚养成人,这是最好的印证。侄女像极了哥的模样,出落得美丽大方,性格如父,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不忘时常寄些东西给爷爷奶奶,替堂哥尽孝了。堂弟的儿子比较内向,不善言语。堂弟性格也是内向的,遇事不会发泄,最终是内伤了自己。
  
我们围在一起聚餐,唠一些家常事,但是谁也不提及过去。叔叔爱酒,就让他多饮几杯吧,他心里的苦从不对人说,只对酒情有独钟,我们也总要陪叔叔喝两杯的。有时候人不必太清醒,难得糊涂一回,也是好事。生命的负累太重,又如何能走完余生。叔叔家以前翻建的房子,三楼三底。当年堂哥堂弟的婚房就设在此,多少年过去了,房子没有改变,婚房内的陈设如当年模样,堂哥用过的那台缝纫机还摆在原来的位置,我走进去轻轻抚过,万千往事又涌上心头:哥说“等你长大后,你就懂了”。“嘻嘻,我怎么就不懂了,我看你是不是琼瑶小说看多了,改天也让我看两本。”我调侃堂哥。哥说“你不能看,要中毒的”。我说:“我才不会呢,哪会像你啊,追爱到北京,我可哪也不去。”清脆的笑声还回荡在耳边,人影却早已难觅,回过头来,发现自己也已经走过中年。
  
“分明一觉华胥梦,回首东风泪满衣”。
  
时间能疗伤吗?我想一定会的。叔叔婶婶就是泡在时光里疗伤的。他们每天会看到儿子的身影,从屋里走到屋外,又从屋外消失。其实我们何尝不是用时光来疗伤的呢。心底那条横着的伤疤,很长很深,在时光的浸泡下慢慢结痂。只是这个痂是不会脱落的,只会安静地沉睡,如柔软的山脉,匍匐着,蜿蜒着,我们不能忍心给它丝毫的外力。每每看叔叔的眼睛,总觉得眼睛的后面就横那条山脉。
  

  

  
“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不管中元节还是清明节,都是被时光泡过的,只是那一日可以尽情哭泣,可以看到从前的时光在磨盘上打转,然后成为一朵渡化的莲。对于叔叔家来说每一天都是中元节,清明节。时时会悲从中来,“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音书是绝了,又何止是行路难,那是人间天上的距离了。
  
再次翻开那张旧照片,泪如潮涌,光阴带走了那件粉红色的衬衫,带走了那个女孩的青春,更可恨的是带走了鲜活的生命。时光虽然无情却又能抚平伤痛,当伤口渗血的时候,还得用一缕时光继续疗伤。我们时常会泡在回忆里,可我们始终活在现实中。时光摧毁了所有,却又拯救了一切。
  
我只能还是深情地爱着我的时光,爱着我和堂哥的那段点赞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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