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核桃，核桃（散文）

核桃站在树上，一览村庄大大小小的山脉，房子，草木繁花，牛马车辆。核桃的内涵是世上任何一种生物比不了的，我家房后，距离后门六米远的山坡，住着一棵核桃树，它的年龄和活着的祖父不差上下。祖父在的时候，核桃树结的核桃，我们只能吃为数不多的几颗。剩下的要挑到乡集口换柴米油盐酱醋，贴补家用的。我第一次吃核桃，闹出一个笑话。面对落在地上的核桃，我捡起来往嘴里塞，哎妈呀！硬邦邦的，像块石头，我随手把核桃扔了。祖父见了，笑得前仰后合，说，傻孩子，核桃的肉在里面，壳怎么能吃？你得用锤子，或者石头砸。祖父找出柜子内的一柄锤子，将一颗核桃摁在门口的石阶上，咔嚓，一拍两瓣，祖父拿来一根马蹄针，一撅一挑，一块白玉般的肉，出现在眼前，我捏到牙齿间，一嚼一品，香气四溢。肉小，不解馋，却回味无穷。祖父说，这类核桃在东北地区是最原始，最古老的。和山核桃区别不大，都是一个祖宗。不过，山核桃肉更小，不好挖。
　　
祖父在地上捡来几颗核桃，剥了皮，教我如何敲开核桃。一颗核桃被一只手，拇指和食指上下夹住，稳当，锤子落在核桃中间斑马线上，不偏不斜，砸开的时候，对缝整齐，肉保持的也完整。我觉得不复杂，简单，结果，掂起锤子，左手摁着核桃，落锤，结果，锤子落在大拇指上，我啊的一声，尖叫。捂着手，吸着冷气，在地上转圈，疼，真的疼。眼泪也下来了，大拇指被掂出一块指甲大黑乌乌的血泡。别说核桃肉，这会儿吃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也不香了。祖父急忙用羹匙舀来一口豆油，抹在伤处，找一个干净布条包扎好，叮嘱我不要碰水，过了还几天，才好。
　　
那时候，核桃树少，又是老品种，产量也低。能吃上核桃，是份幸福。民间有句俗语，“七月榛子，八月核桃”，一到八月，日子有盼头。红薯是八月一日生日，核桃这个月进入采摘期。实际上，核桃大部分是自然掉落，不必上树摘。成熟的核桃，外面穿着一层衣裳，绿绿的颜色，懂医学的人，传下来一个方子，说是用绿皮核桃，也就是尚未熟透的核桃，连皮带壳泡六十度的白酒，可以治疗和预防各种癌症。土方治大病，平头百姓腰包干瘪，没钱住院，用这个方子，还别说治好了很多癌症病人。核桃的药用价值很高，中医应用广泛。中国医学认为核桃性温、味甘、无毒，有健胃、补血、润肺、养神等功效。唐朝.温庭钧有:“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诗句，核桃古往今来，一直很低调地行走在尘世。
　　
再说摘核桃，我家那棵核桃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高大挺拔。在树下是够不到的。秋后，核桃瓜熟蒂落一些，落一地，祖父带我们来弯腰一颗一颗捡到竹筐里。最后有犟种核桃不肯落下，祖父砍了一根细细长长的刺槐树，修理掉刺儿，用树杆捅，手臂一用力，树上的核桃哗啦啦，冰雹似的落到地面。那种感觉说不出的舒畅，十几分钟就捡满竹筐。父亲把剥了皮的核桃，盛在两只圆圆的竹筐，日头刚趴下山坳，急忙扒拉一碗玉米粥，就咸菜。抹抹嘴，挑起竹筐上路。从村子到乡里八里地，父亲走到曲岭大坡时，太阳一杆子高了。道上骑自行车的，赶马车牛车的，开四轮车的，多了起来。慢慢热闹了，早晨的寒气，被阳光吸收，散开。父亲走出一身汗，不敢歇息。必须早点到菜市场，和坐地户的摊主，说小话，陪上笑脸，求人家腾一巴掌地方。放一竹筐核桃，蹲点卖。卖核桃的人不少，基本是自家摘的，舍不得吃，挑着，推着，拉着，来菜市场卖。父亲老实巴交，也不好意思吆喝，卖得就慢。有时候，天都黑了，也卖不了。父亲只好挑回去，第二天一早再来。
　　
我读初中二年级时，祖父在九月的一个黄昏，倒下了。祖父睡在杨木棺材，入土为安的那个上午，村子落了一场雷阵雨。雷声隆隆，仿佛一列火车在头顶轰鸣。一颗雷划过天际，从北山滚过来，一路没停歇，咔嚓一声，炸在核桃树冠，随着雷声核桃树上半部，被折断。躺了一地，残枝败叶。有经验的老人说，那棵核桃树是被祖父带走了。
　　
核桃树具有很强的生命力，在树冠折断的位置，长出新枝，叶片嫩生生的，浅绿色。父亲说，留下吧，也是对光阴的一种祭祀。
　　
我读中学后，乡农业站向广大农民推荐栽植矮杆核桃，说是高产，吃得时候省事，不用锤子掂，牙一咬，便打开了。里边的肉厚，丰富，几乎满肉。口感也不比老品种的差，村里有人倒出坡地栽种，一传十，十传百。全村的人，家家在房前屋后，栽那么一爿核桃。不占用大田，空间利用率高，经济实惠。核桃市场价不低，大一点的可达到一斤十五元呢。父亲考虑一番，决定也栽十几棵。在果园，和果树套种植。这样既能收一茬核桃，苹果也丰产。互相光合作用，核桃树栽培，不费劲。挖一个二尺到三尺深的坑，把树苗栽进去，浇一桶水，水干了，培土，踩实。大功告成，不修枝剪叶，任其自然生长。核桃树一般不遭虫害，它身体里独有一种气味，应该能熏跑虫子们。成熟后的矮杆核桃，个头较原生核桃大一圈，皮薄肉多，想吃，双手一掰，就开了。露出白花花的瓤，除了黑色的核桃，还有白皮的核桃。其营养价值，不分伯仲。核桃丰收了，有贩子开车来收，坐地价就八元，我家每年秋天光核桃一项，就收入三千多块呢！关于吃核桃，再也不像以前，吃得不过瘾，不解渴。核桃盛在一只瓢里，黑天白日的坐在炕梢，谁想吃抓一颗就吃，出去撒野玩，揣一口袋，玩累了，就吃。
　　
平时，母亲把核桃仁放在大米饭，小米粥里，做豆包和月饼也搁一些。主打一个字，“香”我读大学，寒假结束，开学时，母亲必把一包剥好的核桃仁，塞在我背包里，让我回校园吃。细水长流，我是在熬夜苦读的夜晚，将放在枕套下的那包核桃仁捏几颗，嚼一嚼，清香在体内蔓延，世上最暖灵魂的温度，就是母爱的温度。
　　
多年以后，我为人妻为人母，母亲依旧在秋天，剥一包，又一包核桃仁，我带回城，慢慢享受母亲给的大爱，深爱。
　　
父亲的核桃树，仍然笑傲春风，和果树紧紧挨着，活得不卑不亢，踏踏实实。父亲从没想过砍倒核桃树，在他的人生履历里，核桃树已经是他俗世的兄弟姐妹，实际上，在村庄，在父辈的心里，村庄的虫鸟走兽，沙石尘土，星辰雨露，河流山川，哪个不是父亲们相依为命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