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林间三国（散文）

一
　　
说起三国，我就会想起，住在林间那段日子。恰恰是，林间那段日子，我遇见了那本叫做《三国演义》的书。那日子，现在想来，都美得很，也就是我简称为林间三国的好时光呢。
　　
大约十一二岁吧，父母在山里工作，我在上小学，寒暑假里只好去奶奶家。叔伯家孩子多，也就是叔表姊妹多，几个孩子在一起不是你被打哭了，就是我被挠花了脸。一天到晚，轮着去奶奶那里告状，奶奶一时一刻不得清闲，烦心着呢。
　　
奶奶实在受累。父母心疼奶奶受累，索性就带上我一起住进林间。恰巧，林间，紧靠着水边有一空了的破旧草屋子，父亲简单修缮了一下，就住了进去。按照父亲的说法，就是林间靠着水边安营扎寨了。
　　
靠水边安营扎寨，说来有益处，也有弊处的。凡事有利就有弊的，十全十美很难达到的。何况在山林居住，难有个安身处就很好了。我和母亲都很知足，尤其是我，太高兴了，住进山林，简直就是天堂了。宽阔的水域，美丽的水草，生在岸边，各色野花盛开在河岸，再有各种水禽，野鸭、白鹭，鱼鹰欢叫着，起舞着，再加上美丽的大森林，岂不成了唯我独享的大大乐园呀。
　　
然而，也许想得太美，并没有那么自由，父母亲给我限定了活动范围。好似是孙悟空给师徒三人画下了一个圈似的，不能越雷池一步的。父母也如是说：玉儿千万，千万，不能离开这个范围哈，否则很危险的。
　　
我说：不会遇见妖精吧？
　　
妖精倒是不知道有没有，你会走丢的，再就是遇见狼，就麻烦了。母亲说着，要我复述一下，她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我就蚊子哼哼似地复述了一遍。母亲见我有抵抗行为，就扭着我耳朵说：告诉你哈，玉儿，最好听话。不然，就会把我依然送回奶奶家去，要奶奶好好管束你。
　　
唉，现在想来，留守儿童，已经不是现在的事儿了，我那时就属于留守儿童呢。父母去工作，我只好留在奶奶身边的，现在父母带我出来工作，真是应该好好珍惜，哪有不听话的理由呢。
　　
为了不至于再次成为留守儿童，当然，那时也没有这词汇的，谁家的孩子也都是放在家里，大大小小好几个，有的有老人照看，有的连老人也没有，大的小的留在家里，互相照顾的。
　　
我的活动范围，大概就在水边。想不到的是，在我们居住的小木屋子里，竟然有一本厚厚的书籍，名字叫做《三国演义》。
　　
当然了，当时也不知它是名著，就是感觉这故事好极了，可以给我带来无限的想象力，求知欲。听也听不够，说也说不完，故事太精彩，人物太吸引人，里面的景色也不错。尤其是那些精彩的片段，什么桃园三结义，三顾茅庐，曹孟德献刀，草船借箭，空城记，借东风、火烧赤壁，三气周瑜，煮酒论英雄……
　　
一册《三国演义》早已发黄，也翻得快零散了。透明胶粘了又粘，硬纸壳子的封面几乎要掉下去，也是被透明胶粘着，还有书钉订着。
　　
我翻开第一页，就会大声读着：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
　　
别的记不住，就是那首诗我记得最清楚，可以说倒背如流的。是的，就是那首开篇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我读着还好，重要的是，我还唱，唱也就罢了，我还要手舞足蹈。
　　
别看经常的是一个人在林间小木屋子里，其实，还很热闹，也很开心。因为周围那么多的树木野花野草，再就是一条河流不算，有的是草塘和溪流。再就是野兔、狐狸、獾、刺猬说不定也有狼，再就是各种昆虫，什么蚂蚁、七星瓢虫、蝴蝶、刀螂毛毛虫、蝈蝈、蚂蚱等等。数也数不过来的动植物，让我已经是眼花缭乱，再加上一本《三国演义》那就更是我的最爱。
　　
我每天看一点点，有很多的字儿也不认得，好处是有父亲母亲，他们每天下班后，就会给我读一段，把不认识的字儿勾出来，添加上拼音。
　　
其实，那还不算是最过瘾的，最过瘾的，要算是父亲会撂下书本，给我直接讲三国里的各种人物。那才是最精彩的，把我听得一个楞一个楞的。
　　

　　
二
　　
离我们小木屋子一段路，有几户种植草药的人家。有李姓章姓吕姓好几户呢，空暇时，都喜欢来我们家坐坐，尤其是下雨天，出不去工作，就会提着酒或是野兔蔬菜什么的，来我家找我父亲饮酒聊天。
　　
姓吕的人，比父亲大许多，我总是喊他吕伯伯，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因为结婚晚，儿子比我要大几岁，竟然叫吕部，只是与三国里的人物音同字不同。这吕部非那吕布，没有干爹，只有亲爹一个。外人开玩笑就这样说吕伯伯的儿子，吕伯伯大气，从来也不生气。别人说啥，他都是一笑了之的。
　　
吕伯伯一来，他儿子小部就会跟着来，他一来章姓家的女孩小枝和李家的娃仔也跟着来。好了，家里热闹了，我们一个个安静地坐在树底下，听着父亲和吕伯伯聊三国里的故事。
　　
吕伯说：三国里的曹操真是奸诈，不愧为一代奸雄。但我又很佩服他，有胆量去刺杀董卓。
　　
父亲说：曹操是个人物，他有才华，也有谋略。我喜欢他的诗词，写得那叫一个绝：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父亲话没说完，母亲说，其实曹操的《短歌行》最出名，很少人不知道的，说着，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男人喜欢喝酒，说不定是这一首诗来当引子呢。呵呵。种植草药的素花婶子笑着说着，边缝着一双帆布鞋子。
　　
几个在林间种植草药的女人，也来着母亲要鞋样子的，要母亲给裁剪衣服的，还有要母亲给剪头发的，编盘扣的……
　　
母亲人热情，喜欢结交，有人来求她，她从来不拒绝的。
　　
母亲呢，也喜欢三国，没事的时候，不仅喜欢给我讲里面的故事，也喜欢给同来的人将讲三国里的故事。
　　
夜晚，依偎在母亲臂弯里，听着母亲讲诸葛亮的故事，刘备三请诸葛亮，那是母亲喜欢讲的故事，再就是诸葛亮的空城计，母亲一讲到这里，父亲就喜欢哼唱京剧里诸葛的唱词：我站在城楼唱词，耳听城外战火纷飞。旌旗招展，空翻影，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母亲口说反对父亲唱京戏，其实，那是说反话呢，父亲一唱，母亲就静静听。听完了，还会情不自禁地说上句：想想那时我在老家时，真年轻呀，你天天到处去演出，不是唱京戏，就是唱民歌的。
　　
父亲说，可不是嘛，想想那时年轻还不算，再想想我小时候，潍县城里住着，天天偷偷地去了书场听书呢。
　　
呵呵，还说呢，回来你爹没有揭下你皮来，还带着玉儿大舅去听书呢。母亲说着，脸儿红润起来。
　　
父亲家和母亲家离着不远，父亲和我大舅一起去玩耍得不错。母亲那时很腼腆，不和男孩子们一起凑凑，几个女伙伴在一起早早学着做女红。不是绣就是缝，每天忙着活儿。母亲别看在家是一个女孩儿，姥姥姥爷不惯着的，毕了业就进工厂打工了。没想到，在厂子里遇见了父亲，说起来，才知道他早就认得我大舅呢，一起是好伙伴，经常一起淘气的，喜欢去书场里听书，去剧团看戏。因此，有关三国的故事早已是耳熏目染，不仅会讲故事，还会唱上几段说上几段书呢。
　　

　　
三
　　
山里娱乐不多，天天守着一片片的森林与和山岚。
　　
一本《三国演义》真是让我如获至宝，我天天捧在上，不是读就是翻阅，因为里面也有插图，翻开细看细推敲，越看越有滋味。虽然字儿看得绊绊卡卡，故事却是越想越有滋味。什么三气周瑜，什么诸葛过江吊孝，什么草船借箭，还有火烧赤壁，夜走麦城，舌战群儒等等好多好多，都很精彩的。
　　
附近山里的小孩子，知道了我有一本《三国演义》，纷纷而来。他们讲着他们听来的版本，连说带比划的，说得也是津津有味。
　　
一个说：曹操多疑，才杀了那个去打酒的老头。
　　
一个说：关公不先喝酒就去战华雄，是怕喝酒会误事的。
　　
又一个说：其实应该是张飞为老大的，是刘备和关公都担心张飞脾气暴躁，才推举刘备为长兄的。
　　
另一个说：都知道啥呀，那是因为张飞说比赛爬树，他输了，才位居第三了。
　　
张飞会输？不信。
　　
爱信不信，我听我爷爷说的呢，张飞输了。因为他爬到树梢头了，关公却爬到了树杈上，只有刘备抱着树根，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爬树。
　　
那咋还赢了呢？
　　
因为刘备说树根才是树的根本，没有树根，树就不能活，因为抱着树根的人，才是爬树赢了的人。
　　
哈哈。
　　
哈哈。
　　
大家笑着，一个个孩子把个三国讲得真是精彩呢。
　　
孩子们眼中三国里的人物，长的样子，更是各有各的不同。
　　
同样的，我脑子里想的和现实中的差多大距离呢？先是刘备，给我的印象是，他容易哭，也是仁义之人。面貌不错的，书中说他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凃脂。描写得真是绝妙，这样的人物面貌，一看有帝王之像的。
　　
诸葛亮呢，书中说他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真是端端的一个有才有学的标准帅气英才呢，这面貌以后准会有所造就的。
　　
周瑜呢，面如美玉,唇若点朱,姿质风流,仪容秀丽,胸藏纬地经天之术,腹隐安邦定国之谋。哎呀，这面貌好极了，真是完美呀，英俊得很。不用现实中去看，读一读着美丽词汇，就已然是一个活生生的才华横溢英姿勃发的才俊站在面前了。
　　
那么曹操呢，这个大奸雄长啥呀:书里也有描写，说的是他身长七尺,细眼长髯,胆量过人,机谋出众官拜骑都尉……大概描写仪容的就这几个关键词儿，身高大，眼睛细细的，仿佛总是眯缝着眼儿，长长的胡须不去修剪，一副老谋神算的样子。尤其胆量还大的出奇，这是要做大事的步骤呀。
　　
然而，每次新看到一册三国时，翻到有曹操的书上插图出现一个曹操的样子，孩子大人的脑袋凑到一起，会七嘴八舌地说不像不像太不像了。
　　
那么到底像是不像呢，谁也没见过真的三国里的人物，谁又能知道到底像也不像呢？
　　
水边三国，早已尘封在了往昔，现在想来，仿佛就在眼前，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孙权，曹操，周瑜，赵云，吕布……滚滚长江，东逝水，一个个人物在滚滚激流里，在细碎的浪花里，依稀重现，又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