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器,是一个悲伤的词语。响器,在我们豫东地区指唢呐、笙、梆子、鼓等乐器,主要是指唢呐,吹唢呐被叫作吹响器。为何说它是个悲伤的词呢?那是因为现在大多都是在办丧事的时候,才请响器班来奏乐。在80/90年代以及之前的年代,我们那边结婚时也吹响器。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了电子音乐,结婚时一般都是放大喇叭,现在有了音响,大喇叭也被淘汰了。虽然现在也有少部分人家在结婚时请响器班,但是已经很少见了。只有在办丧事时,响器班一直都是必须请的。
我们豫东地区称丧事为白事。国庆节期间,就参加了一场白事,在白事现场,当然也见到了响器班。响器班也是有差别,讲排场的人家,会请的比较全,有吹大唢呐的、吹小唢呐的、吹笙的、打梆子的、打鼓的、敲锣的;当然请的多,意味着价格就比较贵。有些不讲排场的人家,可能只会请一个吹唢呐的,一个吹笙的;或者是一个吹唢呐的,一个打梆子的。不管是多人演奏,还是只有两个演奏的,吹唢呐的是必请的。唢呐一响,哭天喊地,悲恸万分,白事气氛就推动起来了。白事现场,响器声、哭声、呜咽声、喊叫声、谈话声、声声俱全,但是唯有唢呐声能盖过一切声音,独领风骚。
作为农村的孩子,对于响器声并不陌生。从小到大,每次看到办白事,现场都会有响器声。小时候,经常在姥姥家住,在她家住时,基本能天天听到响器声,因为她家邻居就是吹响器的。他们一家,不但大人会吹响器,小孩子也会吹,天天都能听到他们家传来练习吹响器的声音。他们算是手艺人,经常要出门去吹响器,去吹响器不但能挣到钱,还能吃桌(吃大席)。所以当时作为小孩子,非常羡慕他们,毕竟一般人是不可能经常吃桌的。也曾告诉母亲想学吹响器,这样就可以天天吃桌了,然后被母亲一顿骂。因为当时吹响器的名声,给人的感觉不是那么好,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年少无知。
唢呐曲中有一首特别有名的曲子,叫《百鸟朝凤》。也有一部同名电影,电影是陶泽如主演的,演的就是关于吹唢呐的故事。当时看完电影,以为《百鸟朝凤》这首曲子,只能在丧事上吹的。后来查了资料,原来这首曲子既可以吹丧事,也可以吹喜事。一首《百鸟朝凤》,可以吹完整个人生,结婚播放的喜乐中就有《百鸟朝凤》。国乐文化,博大精深。
吹响器,既是技术活,又是体力活。丧事当天,从早上唢呐声响起就不能停,要一直吹到出殡。其中行大礼,是丧事的高潮部分。国庆期间去参加白事,由于父亲不在家,我就代替父亲去向死者行礼,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行礼。行礼,对于我们年轻人是陌生的,这些老规矩,我们是不懂的。由同村的一个长辈带头,我们几个年轻人跟在最后面,看着前面的长辈怎么行礼,然后我们有样学样。这些丧事大礼,也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上一辈人就很少有人会了,我们这代人就更不用说了,感觉这些礼数将要慢慢失传了。
我们行的大礼还不算是最复杂的,行的是“三跪九叩”礼,只磕九个头,一场下来将近十分钟。而且磕完第一场,出去歇了一会儿又进去磕了一场。我们不懂,全程跟着长辈走,最后的礼行完,还差点闹出笑话。磕完最后一个头,我准备站起来,一抬头发现前面的人都没起来,而是伏地哭泣。看到他们在哭,我又赶紧学着他们伏地哭泣,要等着这边负责管事的人,来搀扶才能起来。大礼中最难的要属“二十四孝”礼,要磕二十四个头,一场下来至少需要半个小时。不过这样的大礼,只有至亲才会行,一般是死者的女婿才会行“二十四孝”礼。我们是旁亲,行“三跪九叩”礼,已是很大的排场了。
在行礼的过程中,响器是一直在吹的。听着响器声,再看看孝子们跪棚,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很难不让人触景生情,悲从中来。行完大礼,我们围着灵棚,在死者棺材前面走一圈,算是瞻仰遗容,与死者做最后的告别。棺材是在屋内的,棺材两旁是死者的女眷,棺材盖错开一个口。我们在屋外转,看不到死者遗容的,就算是能看,我也是不会看的,怕晚上做噩梦。不过在现场,并没有觉得害怕,现在提起死人,感觉很平常,毕竟长这么大,早已见惯了生离死别。
等所有人行完大礼,就开始起棺了。起棺之前,孝子扛幡,抱着老盆,带着一众孝子贤孙,在灵车前面磕头哭泣。那边负责起棺的人,已经把棺材在屋里抬出来往灵车上装。现在抬棺,早已不用人力了,全是白事一条龙,用拖拉机带着专用的灵车把棺材拉到墓地。以前全部用人抬,主抬是十六个人,一个角四个人,旁边还有好几个辅抬。棺材一起来,就不能落地,一路小跑到墓地。如果墓地离家实在太远,中途人可以歇,但是棺材不能落地。这时,就需要辅助抬棺的人,用支杠垫在棺材架子下面,使其不碰到地面。一个架子加上棺材少说得有几百斤重,所有人都要步调一致,前面会有个负责喊号的人。把棺材抬到墓地,所有人都会累得满头大汗。现在一切机械化,人就省了很多力气。
棺材装上灵车,孝子扛幡、抱着老盆,在前面走着,灵车在后面缓慢跟着,灵车后面跟着一众亲朋好友。负责拿寿活的人,在后面跟着。寿活就是纸房子、纸马、纸轿子,现在这些东西也紧跟时代的发展。以前的纸马、纸轿子,变成了纸轿车、纸电脑、纸苹果手机。到了墓地,发现墓地是用挖掘机挖的,以前是人拿铁锨挖的,真是方便多了。棺材入墓也用挖机吊着,一点儿人力都不用。棺材入墓,封土之前,我们又在墓地向死者行一遍大礼,不过没有在家时行的复杂,毕竟等着封土呢。挖掘机几下就把封土盖好了,寿活一烧,葬礼算是结束了,一个人在世上的所有痕迹就这样消失了。从灵车出发到盖上封土,期间响器一直在陪伴,响器声送死者走完最后一程。
死者入殡后,主家在饭店订的有饭。大家去饭店吃上一顿大餐,然后该打包的打包,该走的走,一场白事宴席也结束了。当然,吹响器的师傅,也美美地吃了一顿大餐,补充一下上午消耗的体力。宴席上,大家有说有笑,有吃有喝,除了死者亲属,其他人早已把死者抛在脑后了。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唯有响器,是死者一生中最后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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