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有幸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散文）

一
　　
万万没想到，在51岁这年，我被确诊了肺癌。在这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人生还还有许多轻松自在的时光。一场病，如凌晨两点的八级地震，我在懵然无知中被压在了乱石嶙峋的废墟下，动弹不得。
　　
虽然我也是一名资深临床护士，见过多种类型的癌症患者，至亲亦有患癌去世，可癌症真实地落到自己身上，实如泰山压顶。三月份在省人民医院做术前检查的那三天，我有种希望不是癌症又感觉在劫难逃的焦虑，如火燎一般炙烤内心。食不知味寝不安神，我并非惧死，死亡我见得多了，何惧之有？只是害怕那个痛苦漫长的过程而已。
　　

　　
二
　　
终于要做手术了。家里十几号人等在手术室外。六个小时的手术是多么漫长的等待啊！
　　
几天后病理结果出来，恶性程度很高的肺肿瘤。这个宣判打碎了我残存的幻想，我总想着结果没有那么坏，可现实的残酷如躲在门后的恶狗，猛地冲出来狠狠咬住了我。
　　
其时，窗外晴光正好，三月的暖阳，不远处的首义广场上的花香鸟语，不远处奔流不息的长江，这些生活中的明媚都笼罩了重重雾霾。
　　
躺在病床上，两根胸腔引流管带来的疼痛，只是与病魔抗争的开始。
　　
儿子和他爸爸轮流在医院照顾我，我一贯是个不喜给人添麻烦的人，可现在却成了个最大的麻烦。儿子从来都没有照顾过病人，而且，我们就从朋友一般轻松聊天的母子变成了一个癌症病人和病人家属。他小心翼翼地扶我上卫生间，喂水，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看着他眉眼间的焦虑，我连眼泪都不敢流。儿子去卓尔书店给我买了余华的巜文城》和东野圭吾的二本推理小说，术后五天看完了这几本书。卧病，真是能摧毁一个人的精神和意志，幸而儿子还是了解我的喜好，有了书，暂时可以消解一下沉积的郁闷。
　　
清晨窗外的鸟鸣依旧婉转动听，没有谁可以枪毙一个美好的早晨。生命一息尚存，哪怕苟延残喘，也要挣扎着活下去。
　　

　　
三
　　
所有经历过癌症的人都知道，手术只是漫长战争的第一步。下一步，是放化疗。但治疗的过程，没有想象中的轻松。掉头发不过是化疗副作用里最不值一提的一个，因为它不痛不痒。化疗的两天和之后的一周，是我最难熬的时期，呕吐强烈，有时候都吐出来血来，没有食欲，闻到油味就吐。在医院里闻着别人吃饭都恶心不已。胃里翻江倒海，却吃不能饮食，每天像刀刮一样难受。大便干结，血流不止。从四月份开始化疗，化疗反应一次比一次严重，不只是胃肠道的反应，更严重的是骨髓的抑制，白细胞低，血小板低，红细胞低，这些指标低到一定程度都是致命的。前几天去上班，我跟同事邵医生说起治疗的过程，我说我的白细胞都低到1.75mmol/l，我是硬挺着靠自身的造血功能让白细胞回到了正常，邵医生说你以前献了那么次血，让你的造血功能更活跃，这是你奉献别人的福报。也许冥冥中自有注定。最后一次化疗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说实话，我但愿就此死去，这种生死皆不能的日子分秒都是煎熬。
　　
错过了春天又如何，生命总是坚强的，它可以承受春寒，病魔把生命挟持到“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可生命还有夏的丰茂和秋的收获，还有下一个春天的来临，我还可以看鸟从春天的指尖啼出来，花从鸟啼的尾音红出来，还有风吹向远山之后还会吹回来。
　　
如今，我已结束了四次化疗和二十五次放疗。未来的日子有多长，这不是我可以料想的，每天能看到太阳照常升起，日日都是好日，疾病，让我带上了镣铐，我不能跳舞，但不能阻止我行走。
　　

　　
四
　　
病中读到一个禅宗故事：一只老虎追逐一个禅师至悬崖边，禅师情急之下跳下悬崖，但所幸攀住了藤萝，这时老虎转到悬崖下等着他掉下来，而上面有老鼠啃着藤萝。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禅师见藤萝边有草莓，他还是先享用一番，摘下草莓吃了。生命，不正是这样的境地吗？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幸会碰到那粒草莓，它照亮了晦暗的生命。
　　
年近六十岁的姐姐帮我联系医院和教授，送吃送喝。手术后出院那天，大哥凌晨四点钟从黄石开车来武汉来接我，他直接把我送到黄石卧龙山庄里的一个月子中心进行术后休养，二哥、弟弟、嫂子和弟媳们都在那里相候，不斐的费用都是他们承担，每日的轮流探望，这些渐渐淡化了我对未来的无望的阴郁。不仅是家人的给力和温暖，医院的领导和同事们，还有卫校同学来家探望，巜新东西》主编向老师全数转来赞赏红包，乐歌和张兰花老师带来了书、鲜花和水果，冯强生老师为我写的诗，酷暑的一天下午张鹏振老师和老伴来我家探病，巜青山诗韵》和巜矿山文学群》的老师们关心和鼓励，还有众多同事和文友的问候信息和电话。这些，都是让我鼓起努力生活下去的勇气。那些卧病的日子，一种深深的病耻感让我不愿见人，生理和心理的伤痛不愿与任何人诉说，它们像倒出身体的一摊苦水，一旦离开肉体便显得面目可憎。我把这些讲给谁听呢？我一直是喜与人分享快乐的人，这些痛苦只能自己藏起来。幸而，有那么些爱我关心我的人，他们如月光，照亮我灰暗的心情。慢慢地，我打开封闭的心，愿意走出家门，愿意接受人家对我病情的关注。
　　
生，有时特别沉重，就像死会突然变轻。重不会拐弯抹角，轻则需要九曲回肠的经验和智慧。有时比松针坠落还要轻微。我没有经验和智慧，可经历生与死之后，也许会增添一些吧。同事小杨说我重生了，她说对很对，有幸活在这珍贵的人间，珍惜每一段时光，不去纠结生与死，哪个人不是向死而生的呢？不过是早点晚点而已。
　　

　　
五
　　
也许是过尽千帆，我才深感健康多么重要。身体是我们的神殿，不管里面供奉着什么，寄居其中的我们，都应该接受诸多不完美，并努力保持它的和谐与清洁。我不知拿什么感谢给予我关爱和支持的亲人和朋友们，我只能祈愿，我生命中的亲人和朋友们，愿你们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