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秋心泛波（散文）

　　
“城市”这个词每每出现在心头的时候，就有一种复杂的情感。淡淡的忧伤，浅浅的爱恋，都化作了门前树上泛黄的杏叶，被秋风一片片扫落。没有诗行，没有文字，唯一与之亲近的清露，也被绚丽的阳光带走了。
　　
冷漠，是仲秋的雨，也是仲秋的风，当一层层情感的叶片剥落之后，留下的，不就是冷冰冰的虚无吗？虚无，也会穿透你的肉体和灵魂，与流淌的血液相融合，于是，你感受到了凄惶与秦观的秋晚，感受到了杜甫秋雨梧桐般的慨叹。可这里面大多是自然横亘在心头的鸿沟，有谁真的能跨过去，将对岸的风景用文字涂抹上快乐的色彩呢。
　　
几场雨，剥落大自然的风采，乡野，以无限延展的线条平铺着秋的意念，意念中那么多的玉米在衰老，成熟。青春的色彩随着你的目光远去，犹如一个个掉落日历上的阿拉伯数字，丢失的不仅仅是青春，梦幻，还有你寄托在凸起在叶脉上的绿色的血液。支撑绿色骨骼的夏悄然而去，绿色的蜘蛛，黑色的蛛网，也在秋雨的冷厉中默默离开。他们是夏日天地中自由自在的捕食者，而秋天，将它们的童话破碎，蛛网打烂，将丑陋的蛛体零落在岁月的尘埃里。
　　
花生，像失落落魄的诗人，绞尽脑汁也撑不起绿色的世界。它的天地逐渐变得蔚蓝，清晰，身体，叶片，被岁月雕琢成一块块老气横生的黄斑，并逐渐扩大。风的豪气展转千里万里，终将那黄斑以及黄斑载体吹入激情浩荡的岁月洪流中。那是一场震撼人心的高歌，也是一场荡气回肠的战斗。收割机气吞山河的大风歌席卷大地，躺在地上接受命运的花生被数不清的铁爪收入体内，转换成另一种方式愉悦着庄稼人的身心。它们的呼号，呐喊，是天地间最豪放的对话，也是主宰这块土地的庄稼人最幸福开心的时刻。农人笑了，脸上的纹皱是大地起起伏伏，纵横交错的山河之图，更是淳朴的大地之色。丰收，是大自然赐予勤劳的人们的最美礼物。其中的点点滴滴和人的劳作在地里时时刻刻相连接，是汗水与天地之气的完美结合。
　　
热闹过后，一切归于沉寂。零零散散溅落在地块中的捡拾者，低头凝视着土地的深深浅浅。他们目光如炬，燃烧着土地和裸露在土地上的白色花生果。他们要把最后的成果收入囊中，这里不需要仗剑走天涯时的悲壮，更不需要提笔挥毫时的潇洒，只要眼睛能够分辨出花生果和泥土，一切就迎刃而解。
　　
骑上电动车的年轻人，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佝偻着身体，腿脚不利落的父母：爸，妈，看你们难受的样子，捡这干啥？能值几个钱？别捡了，我们多上个班顶你们捡三天的。老人们抬头瞥了瞥孩子们，嘴里嘟囔着：这是花生，是辛苦好几个月的劳动成果，就是一个也要捡起来，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挨饿的年月，就着这一个花生角，你也吃不上。如今世道怎么了，孩子们真的不过日子！
　　
倔强的老人看不惯年轻人对生活的态度，年轻人又看不惯老人家颗粒归仓的节俭。收获的季节是一种丰收后的快乐，也是新旧思想冲撞奔涌的浪潮。土地，就是承载一切的大舞台。秋，是一个离别的季节，粉身碎骨的花生秧子离开了土地，果实，到了农人的房顶上，场院里，再到花生贩子的汽车里。一切都应该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有生命的花生，从泥土的怀抱里脱离出来的时候，给人一种生命转换的淡定，从容，就像书页上的铅字，波澜不惊。
　　
秋日的阳光划过它的枝枝叉叉，拼读着粗糙节点上的细小的特征，我想到了它划过我面容时的慈爱。阳光是伟大的，无私的，写满秋意的阳光更是寄托了庄稼人对苍天大地无限的崇敬和感恩。我们感激它透彻心扉的明亮，光芒万丈的气势，让秋成了最神圣的大自然的殿堂。这里，被圣洁的阳光包围，你不在是你，我不再是我，你我都是大自然的孩子，共同感受着爱的沐浴。
　　
跳跃在花生地里的蛐蛐、蚂蚱，不再是形神怪异的另类，他们也是生命中平等的一员。蛐蛐的音乐节奏明快，畅快的音调穿过风的胸膛，玉米的海洋，恣意，狂放，无拘无束。他们寻找着知音，与天上的鸟儿比拼。翅膀是鸟儿的专利，天空是他们最广阔的舞台，云儿，是它们追逐崇拜的粉丝。可它们没有定性，不能把整个心思放在大地上，没有哲学家和佛学家的坚韧，苦行僧的意志。天空的虚无缥缈，蓬莱仙阁的诱惑，使他们的音乐曼妙中多了一些浮躁。
　　
蛐蛐是土生土长的音乐家，一生把整个身心献给大地。它们引以为傲的是秋的原野属于他们，田野上的玉米花生是他们毕生穿越的丛林，为了毕生的信念苦苦追求。就像苦行僧，或许一生追求不到，可它们却享受着追求理想的过程
　　
我希望脚下有水声，希望可以乘风破浪去水中泛舟。我相信自己梦中的江湖比这里的水势不知要浩荡多少倍，可现实是身边的水只是井里流出的地下水。这点水能泛舟，那舟要缩小多少倍呀！那是人家浇玉米发出来的声音。水声好美，它滋润着另一场丰收。然而，却不能通向江海湖泽，更不能通达我心中的江湖。起风了，我心中的江湖不再是波澜不惊，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哦，苏公的句子怎么也闯进了我心中的江湖呢。
　　
水继续向玉米丛林深处流去，一片干枯的叶片顺水向前，犹如苏公泛舟洞庭湖的舟楫。可是，酒醉的苏翁没有回来，任由它自由漂泊，一只惊慌失措的蛐蛐跳到船上，随波逐流。一个小小的虫子从开裂的玉米棒子上掉下来，如醉倒在一叶扁舟上的酒客，不知东西南北。
　　
可惜呀，这里的水太小，不能连接村西的河，村子的河床虽深，却没有支撑其一路向海的水流。我和我的村人，苦苦守在河边的堤岸上，遥望着侵入河道的秋草，多希望能来一天粼粼清波把我们心中的秋天真正唤醒！几只白色的玉米叶在河道里起起伏伏，像行走的问号，又像心头涌起的点点白帆。
　　
白帆载着我的过往，载着青春的梦幻，去穿越城市的繁华，大海的辽阔，一起聆听城市和大海献给秋天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