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岁月深处的自行车（散文）

最近在抖音上看到非洲兄弟，有的地方，由于战乱或者天灾，还生活在艰苦困难的环境中，人民生活处在饥饿贫困的边缘。物资极度缺乏，导致了当地人们买不起贵重物品，交通工具也是非常的原始。
　　
因此，中国的自行车，便在非洲非常受到推崇，能够拥有一辆中国制造的自行车，是非常让人羡慕和自豪的事情。甚至能够获得姑娘的芳心，成为村里比较有威望的人。因为当地一般老百姓买不起自行车，他们的收入，只够温饱，很少能有剩余积蓄。所以能够拥有一辆自行车，那就是身份的象征。
　　
中国的永久牌自行车，结实耐用，美观经济，深受当地人的喜爱。他们买了自行车后，不光方便了自己，还用它拉货，驮人挣钱。视频里有个人骑着自行车，脸上充满了自豪，后座上驮着几大编织袋的货物。那些大袋子，把驾驶人埋没起来，只露出头和两只脚。就像一个行走的大气球。他要骑行几十公里，把货物送到目的地。路上需要穿越森林，崎岖的山路，还有布满鹅卵石的河床。这让我感到不可思议，这么难走的路，还带着这么多货物，不知他会经历多大的困难，无论是力气和平衡的技术，都在考验着他，要有坚强的意志支撑。
　　
至于那些骑自行车带着两个人，或者驮着其它货物奔忙的人，更是不胜枚举，一些人竟然骑出了花样。让我在忍俊不住的同时，对他们充满了敬佩，心里也会泛起一阵痛楚，这多么像极了我们过去的那个年代。
　　
我们村第一辆自行车是在七十年代。它的主人是村里的支书。支书骑着自行车去公社开会，后边一群小孩，跟着跑出老远。他们非常稀奇这玩意儿，两个轱辘悠悠转，人跑得再快也追不上。这东西，也只能在电影里见过，小兵张嘎把罗金宝的自行车车带给扎破。还有那些特务们也骑着自行车，追逐武工队，最后被武工队的战士打死，缴获了自行车。
　　
支书的自行车，是不允许别人动的，只能摸摸，不让骑。支书在村里推着，或者路上骑着自行车，精神抖擞，腰板挺直，脸上带着自豪和满足的笑容。他向人们挥手致意，人们都冲支书点头微笑，脸上充满了羡慕。自行车也代表了支书的地位，人们都怀着敬畏之心。
　　
到了八十年代，土地实行承包制，村集体名存实亡，人们都有了自己的土地，也就有了自己的剩余财产。结婚的形式，不再只拿几双袜子，几件衣服就能对付过去了，三大件就成了必备的硬件：手表，收音机，缝纫机。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生活水平也不断提高，三大件换成了录音机，缝纫机，自行车。
　　
陆陆续续，村里有了三辆自行车。第一辆当然是村支书的，他耀武扬威了一辈子，现在终于有了对手。第二个购买自行车的人，是喜子，他在商河县城的供销社上班，来回十多里地，不能每天走路上班，就买了自行车。当然，他是吃公家饭的，在村里也是比较有钱，他买自行车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人嫉妒。第三辆自行车，让村支书和喜子大吃一惊，更是让所有村民议论纷纷。因为买自行车的人，既不当官也不是正式职工，只是靠天吃饭种地的王老三。
　　
王老三那时还不老，当兵复员后回家务农，当了几年的生产队长，对工作认真负责，也带头下地劳动，头脑灵活的他，还帮助村集体维修机器。但看不惯人们都出工不出力的消极劳动习惯，更是对支书的一些做法不满，几次和支书顶牛，被支书罢免了队长的职务。他当初建议把村里的农具房，改成农具维修部，对外接一些活来加工，这样可以增加村里的收入。支书说这是资产阶级错误，坚决不能搞。王老三又建议种果树，虽然短期没有收入，但以后肯定会比种庄稼强。这建议被支书否决，理由是坚决执行公社的号召，以粮为纲的路线。这样的建议他还提过多次，但都被支书一票否决。
　　
王老三不当队长，就有了自由空间，在家养鸡养猪，日子逐渐红火。但好日子没有过多久，被支书举报，成了钻社会主义空子，搞资产阶级门路，破坏社会主义路线的坏分子，被抓去劳动改造。被改造回来的王老三，再不敢私自致富，老实本分地跟随社员们下地出工，随叫随到去帮助集体维修农具机器。支书对他逐渐放松了警惕。
　　
分产到户后，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制，人民就有了自己的土地，也有了自主权。沉浮几年的王老三，终于有了施展自己的机会。别人种庄稼他栽果树，在树林里养殖鸡鸭鹅，还养了一头老母猪，下猪仔后接着养。几年后，果树结果，养殖的猪也成了规模。他成了村里甚至是整个公社的致富带头人。他买了自行车，也成为村里第三辆自行车的主人。
　　
原来人们去城镇上办事或者赶集，都是用驴车，慢不说，还要看管驴子。到了城里害怕驴拉的粪蛋蛋，被城管罚款，所以非常不方便。有自行车的人就潇洒多了，自由自在，骑着自行车潇洒快捷，让人羡慕。人们遇到急事或者为难的事，自行车就成了最佳选择。但自行车还没有普及，人们只能借，拥有自行车的人就成了人们眼中的香饽饽。
　　
村支书的自行车很少借给别人，他非常在乎自己的尊严，不想分享给别人。所以能够借到他自行车的人，微乎其微。喜子由于天天上班，也不可能经常借到，于是，王老三的自行车，就成了村民们最容易借到的。王老三也爽快，谁来借都一口答应。他那辆自行车，几乎就不着家，每天都被人借去。村里很多年轻小伙，都是用这辆自行车，把自己的新娘驮回来的，当然，人们心里也感激喜子。
　　
喜子发家致富后，没有忘记乡亲们，教会村民搞养殖，搞种植，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自行车就逐渐多了起来。那年，我家也买了一辆自行车，金鹿牌的大轮自行车，非常结实耐用，父亲用他去南部山区驮过烟叶，驮过地瓜干，回来在大集上贩卖，自行车给家里带来了方便，也让家里逐渐变得宽裕。父亲非常爱惜他的自行车，每天都用湿布擦，链子抹上机油。自行车铮明挂亮，铃铛清脆，一家人坐在天井吃饭，自行车就放在旁边，我们的眼睛会时不时地看一眼它。
　　
哥哥毕业后，就骑着这辆自行车上下班。他也是非常爱惜，每天都擦洗自行车。这辆给我们家带来方便和幸福的自行车，骑行了十多年，最后传给我。我在商河县城上班，厂里都是小伙子大姑娘，人家都骑崭新的自行车，还都是小巧玲珑的样式，只有我的自行车，已经破旧不堪，除了铃铛不响，到处响。也特别难骑，笨拙沉重。我每到厂里，就觉得丢人，因为我看到那些姑娘们都在看我，我的脸上挂不住，赶紧把自行车放进车棚里，低头快步走向车间，后边传来一阵女人的哈哈大笑。
　　
一个月后，我终于发了工资，我向父亲提出，想换一辆自行车。父亲听了我的解释后，大发雷霆：“才吃了几顿工厂粮，就这么要面子！自行车旧点破点怎么了？能骑就行，新的也是骑，旧的也照样骑！”
　　
我不敢再说些什么，可心里已经决定，必需换掉它，这自行车太破了，在女孩子们面前，让我非常尴尬，太丢面子。从小就内向的我，自尊心特别强，但没有自信，遇到女孩子就脸红，现在厂里那么多女孩子，我可不想被她们笑话。于是，在第二天，我就用这辆破金鹿，贴给人家差价后，换了一辆崭新的永久二六自行车。骑行在路上，车子轻巧快速，我觉得浑身轻松，潇洒自如，不时按按漂亮的铃铛，叮铃铃，叮铃铃。到了厂里，那些女孩都投来欣赏的目光，我觉得她们的笑容也更加灿烂。
　　
父亲真的生气了，还从来没有看到他发那么大的火：“给我把那辆自行车弄回来！不然滚出去，别再回来！”
　　
我想到父亲会生气，肯定会骂我一顿，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激动。回到家还没有进屋，就被父亲骂了出来。母亲跟着出来说：“你爹就喜欢那辆老金鹿，这么多年，那辆车子给咱们家出了力，已经成为你爹的命根子了。你不吱声不言语，就给卖了，他能不生气吗？”
　　
“那我咋办？都已经贴给人家了。”我非常懊恼，也有点后悔。母亲说：“赶紧去买回来，你真买新自行车，你爹最多也就骂几句，可是你不该卖了他的老金鹿。再去买回来吧。”
　　
母亲偷偷塞给我几十块钱，我揣进兜里，赶紧往城里飞奔。还好，那辆破自行车还放在那里没有人问津。我把老金鹿的前脚绑在新自行车的后座上，歪歪扭扭地骑了回来。父亲的脸上虽然阴沉，但却不再骂我，自己一个人蹲在地上，仔细地擦那辆老金鹿。
　　
九五年，我在济南打工，那时候济南市的街头，还是自行车的王国，一到上下班的时间，一片一片的自行车，像蚂蚁一样奔涌在街道上，那些黄色的出租车，就像被漫天遍野的蚂蚁包围着的黄蜂，再也不敢开快，慢慢蠕动。我也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在宿舍和工厂之间，每天要来回穿梭半个济南城。
　　
后来我在星期天休班的时候，在大明湖露天舞场学会了跳舞，并且迅速成为舞池高手。在舞场上我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女人，也开始了我的初恋。她那天穿着红色带绿花边的上衣，白色的裙子，高高的个子，在人群中亭亭玉立。白皙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披肩的长发，伴随着旋转的舞蹈，在风中飘逸。我彻底被她吸引，主动约她跳舞。我的舞技还算高超，什么快三慢四，探戈华尔兹，我都是游刃有余，吸引着那些中老年妇女们倾倒。
　　
她叫梅子，老家是东营的，在明湖大酒店做服务员，晚上不忙的时候就来这里跳舞。她说也喜欢看我跳舞，早就想认识我。于是，我们彼此从相识到相爱，成为舞场上一道靓丽的风景。每天晚上，我都会骑着那辆自行车去接梅子，风雨无阻。我们在舞场上风驰神迷，在出租屋里相亲相爱，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美好历程。
　　
那辆二手自行车，也成了我们最难忘却的记忆。梅子坐在后边，搂着我的腰，头歪到我的肩上，柔声细语地诉说。柔滑的长发，扫到了我的耳朵上，脖子上，脸上，让我的心充满了爱情的瘙痒。我用力蹬着自行车，风儿吹起梅子的长发，两旁的树木花草，不断向后倒去。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切的忧愁都被抛在脑后。
　　
美好总是非常短暂，幸福来得快，去得也快。随着我和梅子的逐渐了解，我们俩的缺点也逐渐暴露，矛盾慢慢积累。终于有一天，我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后，梅子离我而去。我的第一次恋爱，就这样结束了。我对这个城市不再留恋，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我骑着那辆自行车，回到了我的农村老家。在此，我将迎来我后来的农村妻子，也将开启我的另一种生活。
　　
很多年过去了，我从自行车换过摩托车，又买了轿车，我已经换过三次汽车，现在开着suv越野车。但对于第一辆吉利牌轿车，最是爱惜，每天擦洗，注意保养，最后卖它时，心里竟然有种舍不得的痛。我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什么那么在乎他的老金鹿自行车，伴随多年的坐骑，已经产生了感情。我也偶尔会想起那段美好记忆，我用力蹬着那辆换来的自行车，背后驼着长发飘飘的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