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文档>文学>【回归】我的母亲(散文)

【回归】我的母亲(散文)

【回归】我的母亲(散文)
母亲生于一九三八年,属虎,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哪月哪日出生。三岁上母亲被领来做童养媳的时候,祖母从舅舅和姨妈嘴里问不出真实信息。
  
我后来咨询母亲,真的不知道自己具体的出生月、日吗?母亲只是懵懂的摇了摇头。我就继续追问她:舅舅当时多少岁?她说:“虚岁十五。”姨妈呢?她木然且似是而非地说:“羊吧?虚岁十三。”我怕母亲不高兴,就没有当面戳穿。怪不得二人将母亲三岁上踢出了家门,就这一点足矣说明,他们是一对彻头彻尾的笨蛋,竟然连妹妹的出生月、日都不知道,岂能供给她的衣食温饱?要不祖母记着花甲之年的大伯说母亲属虎,恐怕母亲活着连自己多少岁都不知道。
  
外祖父家在我们村子的山沟里。沟里奔流不息的小河水,在石头满布的沟渠里流淌,给幽静的山村增添了一道欢乐的风景线。这里世代生息的人们,依水而居,生活就有基本保障。水资源丰富,沟里自上而下就建起了不少油坊水磨,城区和镇子周围十里八村的人们,都要前来磨面榨油。因此,这里虽然交通物流闭塞,但经济条件还算不错。
  
外祖父有一套维护盘磨轮的绝活,沟里十家九户坏了磨轮或水磨的任何一个部件,都要邀请外祖父过来修理。所以,舅父家日子过得可谓油汤肥水,甚是滋润。可惜世事难料,外祖母在我母亲出生后不久,因中风而英年早逝。外祖父也在母亲三岁的那一年,为一户磨坊主安装磨轮期间,被斗槽上部落下来的石头砸伤,不治身亡。至此,抚养三个孩子的任务,暂且落在了舅父大伯养子的肩上。
  
舅父大伯本不生育,便将他妻子的内侄收养为螟蛉之子。想想看,他本与舅舅及姨母无任何血缘关系可言,焉能在抚养所谓的弟妹上尽职尽责。只一半个月的功夫,把外祖父的遗产及优质土地掠夺后,便将三个孩子抛却,让其自生自灭。不过,在良心的谴责下,舅父堂兄不得已急匆匆将舅父自小订的娃娃亲“舅母”,接过来和舅父草草成双。
  
母亲在我出生前的大年除夕之日结婚。
  
大人们说,真正饿死人的是五九年的七八两个月份。那时候麦子已经收割进仓。事实上,那一年庄稼并不歉收,虽然很少余粮,倒不至于能饿死人。其实,当时正是大队的食堂即将停办,归仓的粮食,又没有分配到每家每户,在这大灶与家庭式小灶转型期间,社员们断炊不到一个月左右,就发生了饿死人的现象。
  
当时每人每天四两玉米面糊糊的定量,母亲去打汤的时候,一般都要领着我。尽管回来的路上,我不敢偷吃土陶瓦罐里的食物,但分配到各自的碗里之后,我就要抢吃母亲的份子几口。
  
这样,母亲又不敢从其他人,——像祖母,父亲,瑞姑姑的一份里平均,便只能半空着肚子,在绵绵长夜之中忍饥挨饿。
  
在一个秋风瑟瑟,云雾飘渺,对面不见人影的天气里,母亲从卧室里出来,不几步就摔倒在了门槛外的小土院里。她挣扎着四肢努力爬起后,摇晃着只走了三四步,要不扶住院子里矮墙的墙头,肯定就会被再次摔倒。我跑过去扶她的时候,她见我人小力单,不能胜任搀扶她的工作,就脊背对着我,忍羞含辱的,在院子里解了手!
  
这一切被从大门里进来的祖母看见后,晚上召开家庭会议宣布道:心平能过海,一块(个)换两块。
  
从此,绝不容许林木抢吃他母亲的那一份。家里母亲饭量最大,必须从其他四个人的碗里舀出来一调羹,给她少量的添补生活。
  
要不祖母的这项决定,母亲早就告别了这个繁华的世界。
  
祖母说:“我出生八个月,队里就安排母亲去了红河水库,现在更名为什么“秦皇湖”。它距离我家有百十里路程,一来生活困难,二来自己幼小,祖母为了我不被饿死,就抱着在庄里“东家门里出,西家门里入”的,几乎求遍了村里所有有奶的妇女。其中一位姓张的阿姨,祖母说:我吃她的奶最多。张阿姨慈善,也舍得恩赐,无论村头巷尾,见了我和祖母,就能为我喂奶。
  
张阿姨和先前的丈夫离异后,住在我们村后六七里的半山腰中。她快去世的那几年,村子因为地震原因,居民全部搬迁到了我们村里。阿姨有一次见了我问道:“林木,你奶奶给你说过什么‘话’没有。”我知道老人的意思,就干脆利落地回答她:“知道,知道大娘!我婆不止一次地提起过您——我妈去红河水库那年,我吃你的奶最多。要不你老人家,就没有我的今天。”阿姨很严肃地告诉我,也告诉她身边的亲家母说:“不是我啰嗦,林木当时,真的是我的奶喂活的。”
  
这次对话不久,阿姨就杳然仙逝,享年八十多岁。我最后悔,遗憾的是,老人家到死,也没有享受过我的任何“残羹剩饭”。虽然见着能深情厚问,但远路上回来,可恨我这个白痴,怎么就想不起,拿点薄礼去看望阿姨一回呢!
  
母亲在红河修水库期间,让曾经探家来的一位阿姨,给我捎过她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两个馒头。不想,这两个馒头,被对方拿来填饱了她们家儿女的肚子。这点纠结,使得母亲和这位阿姨到死不相往来。我发现了她们俩成仇的原因之后,不由不为母亲幼稚的护犊之心而哑然失笑。在饿死人的年代,不能吃的东西都能捎带成功,唯独食品,对方不从你手里霸王硬上弓似的强抢硬夺,就算文明礼貌。岂有将白面馒头送到别人手里,又能拿回来的道理。
  
母亲个头高大,健壮结实。在困难时期,她为了她和她的孩子吃饱肚子,忍辱负重不说,遭受的打骂,已然残酷绝伦到了极点。
  
我们队里的小麦,因为管护的比较严格,所以,她便跋涉了几道沟壑,去本大队的三小队里偷盗。她猫着腰身,钻进麦子地里,揪来几穗已成熟的麦穗,夹在两手掌中间,一边搓揉着脱离,一边嘴巴对着吹拂干净后,刚刚准备狼吞虎咽下肚,就被三队麦田的看守,拿着鞭杆的鞭梢,雨点般地抽打了十数皮鞭。母亲鬼哭狼嚎的抱着脑袋,趴在地上翻滚着哀求饶恕的时候,惨无人道的施暴者,竟然收了鞭梢,用木棍从肩头到身体到屁股抽打,母亲浑身上下遍体鳞伤。这样仍然觉得不太解气,又狠心抓住母亲的衣服,提起来扔到了尺许高低崖坎下的另一块地里。
  
那次打骂,母亲刻骨铭心地永远至死难忘,但这一箭之仇,作为弱者,弱者的丈夫及儿女们,始终找不出任何复仇的理由,最后母亲只能把这口恶气带进了坟墓。
  
其时,队里分派看守庄稼的人员,都是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粗暴小人。他们打人的时候,不害怕将对方致残致死,所以,领导才给他们安排了这项工作。
  
我曾经多次“聆”听过,这位施暴者,自我夸赞自己的所谓“出五关,斩六将”。
  
说是他对门有一个长得瘦小孱弱的仁兄,一直饱受他的欺凌和折磨。为了自我保护,他便去拳脚师傅那里学了几路棍棒,回来拿着一根胳膊肘粗细的五尺棍,在门口的小场地上,闪展腾挪的舞弄。这壮汉笑嘻嘻的过去乜斜着眼睛对仁兄说,就你那体格,十八般武艺学精通,也未必能战胜我。要不咱俩比试比试?
  
那仁兄拿着棍子挑衅似的,上前在壮汉面前盘根错节、摩拳擦掌地舞动了几下之后。那壮汉左顾右盼的,随手拿来一张立在墙脚下的铁锨把,对着舞拳轮棒的邻居,盖头盖脑的狠狠击打了过去。对方见了呼呼生风的棍子,就赶紧用他手里的五尺棍去拦截。
  
壮汉鄙夷不屑的描述道:“不想他纸糊出来一样,幸亏他学了点武艺,用棍子堵挡住了我的铁锨把,否则,他会彻底报废。最后,那仁兄和自己手里的棍子一起,摇晃着倒退了三五步而后,终于‘轰隆’一声,四脚朝天着倒在了场地中央。”
  
最后,壮汉大笑着揶揄对方说:“去,磨二升干炒面,学习三年五载,再过来和我比试。就你那本事,学一辈子也不是我的对手。”
  
壮汉曾经背荞麦挣工分那几年。他嫌背绳太短,就把两根连接在了一起。一次背回来几十捆荞麦,这样的重量,要一两个二虎头的少年驮运三四回。
  
我后来才明白,母亲在这种人手里,能活着逃出来,真正算命大。
  
父亲是赤脚医生,负责小队的医疗卫生工作。那壮汉一次疾病差点要了他的狗命。
  
他曾经描述疾病的原因说:赤日炎炎的暴热天气,他从山上背回来了一背麦子,汗流浃背的到村里的泉水旁边,就将汗水如注的脑袋,探进冰凉的流水之中,美美的洗涤了一个冷水澡。后来他才感觉到脑袋无时无刻如刀砍斧劈的疼痛。只能前来父亲这里就医。
  
母亲见了仇人,两眼即刻喷射出了无比愤怒的烈火。壮汉前脚没有出门,母亲就大声喊骂父亲说:这样丧心病狂的东西,你还给他治病,怎么不配几样药要了他的命呢!
  
父亲心平气和地规劝母亲说,过去的事情,别太较真,相互结的仇怨,无论对人对己,甚至对下一代都大有影响。
  
母亲噙着泪花,牢骚满腹地说:为了这一家人,忍饥挨饿、饱受煎熬的不是你,所以,你才有如此的度量。换了我,虽然不和他拼命,至少不会给她治病。母亲咬牙切齿的样子,真的想把那壮汉生吞活剥。
  
父亲无可奈何的唉声叹气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像这种恶贯满盈的歹徒,只能看着他遭天谴罢了。
  
站在院子里拐杖头支着下巴的祖母,虽愤愤不平,却也万般无奈。只能沮丧地说,好人不长久,祸害一千年。像这种王八蛋,魑魅魍魉见了都给他让道!
  
(待续)
  
(原创首发)

0 条回复 A文章作者 M管理员
    暂无讨论,说说你的看法吧
个人中心
购物车
优惠劵
今日签到
有新私信 私信列表
搜索
  • 5242 用户总数
  • 35436 文章总数
  • 142346441 浏览总数
  • 38 今日发布
  • 2262 稳定运行
立即加入

加入本站VIP,全站资源任意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