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笔走三条岭（散文）

三条岭，曾经是我的爱情之路。如今，三条岭成了旅游打卡地。山岭，在不同人的心中，有着不同的意义，我珍藏着风景的记忆，也留下了太多的故事。
　　

　　
一
　　
岭，丘也，或曰丘岭。三条岭，即蔡岭、高岭、低岭的聚合。三岭相连，地壳褶皱，是大自然的杰作。无数个高低起伏的丘岭连成串，形成链，链的那头是故乡，这头是尧城（县城）。老家和新家链相连，东边和西边链相连。岭上是我必经之地。
　　
四十年前，我在故乡小镇葛公教书，葛公到县城，一条路沿着岭脚绕，岭转路随，经过洋湖、查桥、赤头、梅城，弯弯曲曲圈成大半个圆。土路，高低不平。一天一趟大龙套客车，车在路上颠簸，扬起滚滚灰尘。
　　
那时，我在县城处对象，心里总是想着山的那边。四五点放学，没车，只能徒步岭上，翻越三条岭，四十多里的山路，每次走到三岭交汇处下山时，俯视远方，尧城已是万家灯火。
　　
一年四季，走过岭上，花开花落，草木荣枯。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欲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走过四季，翻山越岭，虽荆棘阻隔，蒿草铺路，但脚底生风，精神抖擞，或许是爱情的力量吧。
　　
从小镇葛公到岭脚，是平原地带，一条沙子铺就的乡村公路。公路八里至板桥向左，是一条曲折的田间小路，约四里至岭脚下。上岭，一座弹丸小岭，曰芦岭。芦岭向右经兰潭、梨树岭、过拦友山，向左到柴岭，最后翻到岭上，是一条去尧城的路，称呼蔡岭路。芦岭向前，经郎家井，直上高岭，再到岭上，也是一条去尧城的路，叫高岭路。公路十二里至土桥向左，经外查、里查，到低岭，直逼岭上，还是一条去尧城的路。习惯称低岭路。岭上，便是三条岭交汇的峰顶，登顶俯视，视野开阔。西北望，无限风光尽收眼底，一座古城、一幅画卷，这便是故乡人的山外世界。
　　

　　
二
　　
蔡岭路，是一条徽商古道，路道坦荡、凹凸、陡峭。峰回路转，坦荡曲折，凹凸不平，陡峭阶石若云梯。古道是连接着古尧城与故乡大山深处的主要经商通道。古城的布匹、盐巴等日常生活用品运到山里。山里的茶叶、桐油、药材等山货又从古道运到古城。肩挑背扛，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清初年间，在途中建一亭，曰“昭来亭”，亭内墙中嵌有建亭记，康熙丙子岁立。此亭古朴典雅，通体以方石垒成，上盖小瓦，亭内两侧设有石凳，以憩行人，供来往的客人歇歇脚、纳纳凉、喝喝茶、解解乏。传说，兰潭村里有一个不得志的秀才，在亭子里摆茶点，卖茶不收钱，来客只需讲一个故事，收集民间素材，学蒲松龄写《聊斋》，传说整合的志怪传奇，装订成册，后散落民间，真是可惜埋没了第二个蒲松龄。黎树岭，是去蔡岭途中的芝麻小岭，地方虽小，但能人辈出。著名的学者和私塾世家洪了然先生即生于斯执教于斯。了然先生博学多才，不仅善为人师，而且精通文学、书法、绘画艺术，尤工山水人物画。他文思敏捷，诗文功底雄厚，毕生写下数千篇作品。他终身事教，门徒甚多，学生遍布全国各地，因德才超群而广受敬重。
　　
岁月沧桑，古道沿途，颓垣败井，茅封草长，道路淹没，青苔黄叶，人迹罕至。岁月的风，将古道吹皱、吹凉、吹没了模样。直到九十年代，阵阵改革的春风吹来，吹走了枯枝败叶，吹醒了千年古道。蔡岭人，在那贫瘠的山上栽起了梨树，于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引得游人四方来，沿途梨花雪，攻陷了整个山梁，蔡岭成了梨花的天堂，春天的秀场，成了尧城人的后花园，假日休闲的打卡地。
　　
高岭路，先前根本就没路，走的人多了，然后就变成了路。这是通往尧城最近的路，高岭不高，地势不平，岭岭相隔，错落有致。路绕岭转，蛇形蜿蜒。过芦岭到郎家井，岭为土丘，满丘布满野草、荆棘、芭茅、竹桠。进了高岭才见树木。山上尽杂树，多灌木，无参天大树。
　　
春天，枯黄的草间钻出嫩草，嫩竹笋、嫩荆棘、嫩芭茅、嫩山楂，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嫩绿。黄绿相间，宛如多彩的毡子铺就山岭。“杜鹃花发映山红，韶光觉正浓”。春天，映山红开得恣意。高岭的映山红与一般火红的映山红不同，是一片粉紫、粉红、粉白的杜鹃花，令人陶醉，尽管匆匆赶路，也要折下几只，把这撩人的春色带给女朋友分享。只可惜，后来被人挖走，拿到市场赚钱去了。有一种荆称为黄荆柳或黄荆条的灌木，春天开紫色的小花，楚楚动人。经过高岭路，我也认识了荆棘，知道荆不同于棘，荆条上是无刺的，听本地人说，荆条是常被父母用来抽打孩子之物，随手可得，这让我想起战国时期廉颇“负荆请罪”的故事，小时候，以为“荆”就是长满刺的荆条，看到高岭的荆却颠覆了我的认知。原来，廉颇“负荆请罪”主要体现在请罪的态度上。
　　
夏天，绿色主宰高岭路，夏之满山绿，是自然界的看家底色，四季轮换，绿意多变。春绿，青涩；秋绿，混杂；冬绿，暗淡。高岭夏之绿，最纯、最浓、最富、最炫、最有激情、最有诗意、最有力量。殊不知，夏天走进高岭，拥抱绿色，淹没在绿海之中，在艳阳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绿意豪泼，人在绿色之中，似乎见证了生命的光合作用，似乎在天然氧吧间吸到充分的氧气。似乎精力越来越旺盛，路越走越轻松。
　　
秋天，秋满山黄， 幢幢岭树秋，黄叶下山头。站在高岭回望，是金黄色的晚霞，透出秋天温暖的颜色。秋风拂过，充满着有清香的气息，混合着生机的味道，那秋风似乎也喜欢这样的味道，一次又一次地拂来。秋风凉爽，在朦朦胧胧的金色里，看落叶、看树木摇曳、看小树间晃动的野果，一幅迷人的画卷。路边有许多野果子，最多的是山楂、野枣，有时也能碰到野柿子和猕猴桃。秋天里，走在路上，没等下山，已经吃了个肚饱脾胀。
　　

　　
三
　　
快到岭上，有一郎家井村，简称郎井。传说，有一郎姓村民晟，母亲去世，父亲再娶。后母刁钻，常作恶言，并时常打骂晟。后母生子名迁，为人傲慢，对兄仇视，但郎晟对父母依然孝顺，对弟弟很友善，设法避免祸害，却毫无怨言，并承担家庭的全部劳动，常在岭上耕作。多年后，后母眼瞎，父亲多病，弟弟游手好闲，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一天夜晚，梦中见一老者，告诉他，后山有口井，夜间午时三刻，井里出酒，每次只能舀两坛，不可多得。第二天晚上，郎晟找到井，按时取之，果然酒香四溢，醇酒妙品。回来后，卖给村民。渐渐地日子好转。弟弟见哥哥突然卖起酒来，并深夜出门，好生奇怪，便悄悄跟踪窥视，原来是井里出酒。一天夜里，等哥哥舀两坛走后，他又舀上十坛。第二天夜里，又悄悄跟踪哥哥，哥哥到井边闻不到酒香，一试，泉水也。从此，井里不再出酒。事情蹊跷，因此郎家井声名远播。我每次走到这里，我都要趴在井口喝上两口，泉如湛露味甘香，入如三焦齿颊凉。爽哉！
　　
冬天，高岭是一条最难走的路，遇雪天，风大，雪大，寒冷吹到衣服里，钻进骨子里，好冷。过了芦岭就见不到人家，想进屋暖一暖都是奢望，山高路滑，手、耳冰冻，但心是热的，因为离女朋友家越来越近了。信心在，力量不减，目标就在眼前。山上一块儿黄，一块儿白，像给山们穿了件花衣。除了呼呼的山风，四处异样地寂静。到了岭上，忽见几只松鼠跳到树上，用陌生、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但我依然感到亲切、温暖。开始下岭，西北风更大，呼呼的风吹得衣物啪啦啪啦地响，头发吹到了脑后。浑身冷得发抖。此刻，我已看了尧城、看到了梅城、看到了南门、也似乎看到了女朋友的家，每一步稳稳地落在石阶上，我第一次感受到爱情的力量。
　　
高岭路，我走过了五年，走的人极少，虽有一条毛毛路引，过了夏天，草长路隐。到了秋天，枯草覆盖，有些地方，见不到丁点路的痕迹，只能找熟悉的树，熟悉的石头为路标，一路向西不会有错。高岭路，我算是个开拓者。为爱开路。女朋友被我感动，见我辛苦，托人买了一辆自行车，从此告别了高岭，告别了三条岭。
　　

　　
四
　　
九十年初，调到东流七里湖中学工作，两千年之后又回到故乡葛公小镇，再次踏上三条岭，不过不是步行，而是坐着轿车去上班。高岭路，修建了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路依然沿着原来的路径，绕着丘岭十八弯，高高低低，左转右转，两边的风景尽收眼底。令人吃惊的是，高岭路仿佛换了人间，找不到原先的影子了。茅草、芭茅、荆棘没了，路边建起了许多漂亮的民房。沿途开垦出来，有的是绿化带，有的是果园，有的是花园，中间地段，建起了一座集花卉、林木、果园、垂钓、娱乐、休闲于一体的大型娱乐休闲中心。岭上附近，还能看到一群群羚羊。十几年不见，迢迢山路换旧梦，座座丘岭失原形。春风吹来风光好，百姓创造幸福景。
　　
低岭路，在高岭路北面，路在两山之间。路平，弯少。从外查到里查，再到岭上，悠然而上，是一条最好走的路。也是一条离县城最远的路。先前是一条狭窄的山路，差不多同高岭柏油路修建的时间，修建了宽敞的柏油路。低岭最美在秋天。两边山上树木葱茏，树的品种繁多。红叶树有：红枫、鸡爪槭、枫香树；黄叶树有：银杏、槐树、桃树；紫叶树有：紫叶李、乌桕；绿叶树有：香樟木、山茶树、榕树；青叶树有：冬青、松树、竹子。你看：红、黄、青、绿、紫，间或簇拥，红中有绿，绿中有黄，黄中有紫，紫中有青，五彩斑斓，千姿百态，绵延十几里，那是怎样的秋色？那是怎样的风景？夕阳余晖照到山上，姹紫嫣红，那是一幅绝美秋景图。在林中，最惹眼的是枫叶，像一团团火焰在林间燃烧，难怪唐代大诗人杜牧留下“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样美的诗句。秋天里，低岭路车辆自然多了起来，一半是来赏景的，带着全家，来此赏景，拍照留影。一睹低岭路旷世的风采。
　　
走过三条岭，春风吹来，凤凰涅槃，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三条岭成了风景区、旅游区，休闲区。起伏山丘人徜徉，三条岭上换新装。果园花圃风光好，娱乐休闲进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