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蒹葭（散文）

一
　　
与其相比，春天的蒹葭有些太柔太软，几分娇软藏在春水荡漾的碧波里。柔嫩，嫩绿。一群群小小野鸭，在绿绿的蒹葭丛里穿来穿去，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圈波痕，一圈圈，一波波扩散到四周。
　　
倒映的蒹葭，被波光晃成翠绿线条，在水里晃动，点染着山光湖色，将春天的气息从水底传播到水面。
　　
因此，我更喜欢秋天的蒹葭。一句唯美的诗句，在心海缭绕翻腾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因为太美，不如索性容我把诗句多吟出一些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一定听出来了，这是《诗经》里最美的一章《蒹葭》。每次读到这首诗，都会反复再三读几遍，依然不能满足心里的那一份美的向往，与追寻。依然会反复再三的在脑海里寻找着诗句里的画面，秋风阵阵，霜霞满天，美丽的水域里，一片片蒹葭，无论苍苍，萋萋还是采采，也无论白露为霜还是白露未晞亦或白露未已。更是无论那依人在水一方还是在水之湄，在水之涘。同样的是都会溯洄从之……
　　
是的，意中之人的出现，需要的就是把握，绝不会旁观与无视的。美丽的伊人呀，因为太美太美，总是会有人追寻，会有人寻觅的。人们对美好事物从来不会视而不见，从来不会神经麻木，更不会只做个旁观者的。
　　
人们会溯洄从之，也就是逆流而上，不畏艰险的大胆追寻。那么结果怎么样呢？大段的空白会在脑海升起，大段的思绪会牵扯着人们继续跟随着水流的走向，找寻着。
　　
这里蒹葭苍苍，说的是风中的芦苇，秋天的芦苇。经历了夏之火热，经历了秋风秋雨秋霜的击打。蒹葭，美丽的蒹葭，已有了风骨，有了筋力，有了力量。是的，与其相比起来，我还是喜欢粘着风霜的你，喜欢诗句里的：蒹葭苍苍，蒹葭萋萋与采采。蒹葭，你是茂盛的，你是苍翠的，更是有了筋骨与粘满日月风雨与霜露的。
　　
秋天的水岸，没有了春天的稚嫩，没有了春天的柔媚，只有，坚硬的芦苇，一棵棵，卸载了柔媚，褪去了青绿，换来坚韧与苍翠，挺立秋色秋景秋意里。
　　
秋水岸边，无涯水域，悠悠的流水，秋色长天下。有持竿少年，歌唱着：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又远又长……
　　
歌声在秋水间荡漾，思绪在秋风里飘逸。那个少年在成长，包括他的心智，他的身体，他的情感，他的思念，已然成长起来……
　　
或许，我就是那个水岸边持杆的少年，放牧着一群群雪白如鸿雁的白鹅，看呢，我的长鞭红缨扬在风里，跨马奔驰在辽阔草原，水边，叫它湖泊，江河，甚至河流也好。它都会默默接受的，因为它汪着一心胸的水，因为它心海里生长着我喜欢的蒹葭。
　　
从寒冷开始，从冬雪开始，水岸边只有我的鹅群，只有我的牧羊犬阿牧和我的马儿黑骏，再有就是那一只偎在岸边蒹葭里的小船儿。
　　
我可以在岸边扬着牧鞭号令我的鹅群，在水里自由自在的游弋，也可以划起小船，去水域深处围赶着我的鹅群。
　　
与我朝夕相伴的就是蒹葭，就是美丽如神话的蒹葭。
　　
我第一次听到蒹葭二字，我被它美的静止在那里，我的手指捏着牧鞭，忘记了摇动，我微张的嘴儿，忘记了合拢，我大大的眼睛盯看着蒹葭，忘记了呼喊，呼喊出那句：原来你这么美，原来最美的一直都在，就在我身边。
　　
一位女孩，她也住在岸边，离着我并不远。她白皙的皮肤，大大的双眸，总喜欢穿着一身绿色衣裙，都叫她绿萍。她没有空暇的时间，她在忙着做家务，她的娘早已去了天堂，她的弟妹都很小，爹爹在山上煤窑里做工，很久才回来一次，家给了她和弟弟妹妹，他俨然成了母亲的角色，担起来母亲应该有的重担。
　　
每一天，她会去山里汲水，她提着一只木桶，来时看着木桶很轻松地在手里摇晃着，回去时，木桶沉重的提不起来的样子，木桶里的水晃出来，洒在山路上，后面有鸟儿跟着身后飞行，叽叽喳喳歌唱，我总是感觉鸟儿在歌唱着那首《在水一方》，因为多少次，我牧鹅群，我在教着鸟儿们，跟着一起唱，那首我喜欢的歌儿：碧草苍苍白露茫茫……
　　
虽然她还瘦小，却已经是玉立亭亭的女孩了。她行走起来，婆娑的杨柳一样，婀娜，窈窕。走过牧鹅的水岸边，她袅娜的身影落在水中，鱼儿会露出水面，尾随她有一段路，鹅群冲着她一起在嘎嘎地歌唱。
　　
许多的少男见了她，会在后面大声吼出：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只有他，吹起那一首《在水一方》，流水悠悠，笛韵悠扬，笛声在水面上迂回、轻漾……
　　

　　
二
　　
他，一位高大帅气的大男孩，来到了这一片水域，是青翠的蒹葭吸引了他，还是辽阔的水域自带着一种魅力。他来了，带着他的画夹他的竹笛，一路而来。
　　
他比我大不了许多，却成熟许多，或许他有了些经历，让他变得总是那么深沉。是的，我看得出，他的脸上有了忧伤，有了叫做相思的褶痕。那一抬头游离的目光，那一低头期盼的神情，那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他追求的一颗心儿，在悸动，在寻觅，在追随……
　　
每一天，他在水岸边支起画架，在一笔笔绘画着眼前的景色：凄凄蒹葭，茫茫白露，淡淡的云天，露出蔚蓝的天空底色，秋风飒飒里，鸿雁成阵，一排排往南飞去。
　　
丹青水墨，其实有时候也是无能为力的，心里想的脑海里重现的，当笔下画出时，总是不尽人意的。没有达到想象时的画面，一遍遍，再一遍遍，画着心里那一幅唯美。
　　
我总是持着长长的竹竿划着小船儿，在水域里放牧着我的鹅群。我的阿牧它奔跑在水岸，有时也下到水里，游到鹅群里，与美丽的白鹅嬉戏。小野鸭儿们，三五成群，几个一排，早已习惯了我的鹅群和牧羊犬，不在躲避，不再被吓得乱飞乱躲。
　　
其实，我的阿牧开始为此受到很多次鞭子的，我一次此训练它不要去碰那些野鸭和白鹭还有很多水中的鸟儿和水禽。最后，它明白了似的，越来表现越好了。
　　
阳光很好时，绿萍会来到水边浆洗她全家人的衣物。
　　
长长的发辫被她盘在头顶，额前的刘海整齐又疏密，睫毛儿好似柔柔美美的春天里的蒹葭，一呼扇一呼扇的闭合间，一双水杏儿似的眼睛就如会说话一样。
　　
她总是喊着我：春子，又在牧鹅了，多少只了？
　　
我说：三百多只呢。嘿嘿，厉害吧。
　　
嗯，厉害呢，太厉害了，要发财了呢。
　　
没等我说完，她又说：有了钱，准备干嘛呢？
　　
当然是娶媳妇了。哈哈。
　　
才多大呀？竟然想起媳妇来了。羞不羞呢？
　　
她掩口而笑，乐不可支的样子，真是美妙呀。好似一幅画，好似一首歌，在山水间有了动感，让人留恋，让人陶醉。我就大声唱那首《蒹葭》，我故意将《在水一方唱得嘹喨悠远，我想看看她什么表情，是否明白我的心意。我想会有很多的男子会对她动心，也包括懵懵懂懂的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在里面，虽然只是那么心儿一动，却已经将情感勾勒在水面上，在阳光下，万般的追寻后，得与不得，无关，关键是那感觉很美。
　　
他呢，初次看见绿萍，竟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断自语：想不到，山野偏僻处，竟有这样如此神仙一样美丽的女子，真是意想不到呢。
　　
绿萍大大方方向他也打招呼：嗨，来了。画家吧，有才华呢。
　　
他害羞起来，说：画家，不敢当呢，只是爱好吧。
　　
他们就这样相识了，从此，又多一人加入追寻吗？可我丝毫不悲伤，丝毫不埋怨什么，也不痛恨什么。因为我知道，美好的事物，总是激发人们的追寻，伊人在水一方，谁都可以追寻。不一定她就是一个人，也不一定她就是谁谁，唯一的就是她的美好，值得追寻，值得去大胆寻找……
　　
所谓伊人可以具体成为水边的女子绿萍，也可以广义到所有美好事物，亦可以扩充到心里梦里的女子或是美好事物的。我读《诗经》时，早已理解了创作者的用意，因此，在迷乱的懵懂的思绪了，我还是理清了我追寻的方向。
　　
说来，这世间有八苦呢，一呢，是生苦、二是老苦、三又是病苦、四是死苦、五所求不得苦、六怨憎会苦、七爱别离苦、八苦受阴苦。想想这也苦那也苦，唯独求不得才是最苦的。
　　
然而，一首《蒹葭》却让人们另有发现，其实，求不得也并不那么苦了。因为一种过程一种信念一种梦想回忆起来，都是一种甜蜜呢。这种甜蜜是一种人生的历练人生的淘洗人生的知味。
　　
宋代朱熹《诗集传》:言秋水方盛之时,所谓彼人者,乃在水之一方,上下求之皆不可得。然不知其所指也。
　　
“求不得”已很苦，“不知其所指”就更苦了。人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还算是明白，如果连想要什么也不知了，那这样的人生，岂不是浑浑噩噩，迷迷茫茫吗？
　　
他在水边，绿萍也在水边，我呢，陪着我的鹅群冲进水中央，我知道我们的心儿同样都在上下求索着，在苍茫的蒹葭之中，找寻着我们的方向。
　　
感觉中，随着时间的过去。我已成长成了青年，他也变得成熟起来。他不再迷茫，已经不再像新来时那样一双迷离的眼神，他终于知道自己该怎样去寻觅，怎样去追寻，虽然道阻且长，不要停下脚步，要知道，求不得最苦，却放射着最美最灿烂的光彩。引领人们一直准寻下去，一直一直追寻下去，追寻着心里最美的方向……
　　
难怪会令人感觉到，《蒹葭》恍兮惚兮迷离读之，最得风人深致。
　　
哦，再次想吟诵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