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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静静的月亮(散文)


  
七月半,月圆满。
  
月亮一点一点从最低处爬到了前面的房顶上。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大,圆,亮。
  
天是浅蓝的,一眼就到底的浅,像洗旧了点的牛仔布。月是淡黄的,如初春嫩柳染的那层鹅黄。周边一层模糊的绿光晕,显得格外沉静。
  
坐在窗台上,看着月亮。它那么近,那么静。我把手平放在窗玻璃上,指缝间立刻出现两个月亮。把手指并拢,她就隐藏在手掌后面,只把焦糖一样透亮的光留在天幕上。
  
我们是相知相亲的老朋友,凝视,对望,彼此默默无语,心心相惜。
  

  

  
春天的月亮,是和那棵老槐树一起印在脑海里的。
  
老槐树长在院墙外面,弯弯曲曲,树皮皱裂,尽显苍老。但树干却遒劲有力,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特别是那一树槐花,泼泼洒洒,似锦似缎,如云如霞,如火如荼,蝶飞蜂舞,浓香扑鼻。整个花期除了蜜蜂,就是我的天堂。我和伙伴们蹦着跳着,猿猴一样,伸长手臂,把那些低垂的,缀在枝头的槐花,一串一串撸下来塞到嘴里。那些高处的,就只能看着它们化作一片一片洁白的精灵,分明无声,却又缠绵,像一首宋词,纷纷扬扬,悠悠荡荡,在风中,落下来,落到我仰起的小脸上,落到我看月亮的眼睛上。一地的白,像是月光叠了又叠,折了又折。几声狗吠从巷子深处传来,把满地的月光和一巷的槐香,晃得一颤一颤,一漾一漾。玩累了,我躺到地上,月亮静静地挂在天上。她为什么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她为什么不下来和我捉迷藏?又一片槐花掉下来,落进嘴里,甜甜的。
  
夏天的时候,我知道了,月亮在天上,是为了照亮人间,为了爱。
  
夏天晚饭是不能安心吃完的。匆匆扒拉几口,就扯着一张芦苇席,跑到大门口。那里早就有人在了。西院的胖三娘,茂田大嫂,前院的英子,东院的芸。大人们坐着马扎子,每人手里摇着一把蒲扇,摇来摇去,扑打着蚊虫。小孩子们跑啊闹啊,叽叽喳喳不停不歇。
  
蒲扇,凉席,萤火虫,头上星光闪闪。
  
蝉鸣,蛙叫,狗吠声,还有嘻笑一片。
  
疯够了,躺在席子上,月亮俯视着我们,我们都喜欢望着夜空。
  
“快看!那是牛郎!”在村里当教师的二哥是最有学问的人。他一指天空,我们几个脑袋都凑在一块,去找可怜的牛郎。牛郎织女的故事让我们很是愤愤不平。如果找到王母娘娘,凭我们几个一定能把她五花大绑,让她收回成命,还牛郎的一双儿女一个完整的家庭,像我们一样有爹有娘。
  
“那星的两头两个小星星,是他用扁担挑的两个孩子。”
  
“那个弯弯曲曲有很多星星的地方,就是银河吧。”
  
“银河边上那颗最亮的星就是织女!”
  
“二哥,牛郎和织女真能在七月初七见面吗?”我有点担心。
  
“会的。那个晚上,你们别说话,坐在葡萄架下,还能听到他们说话呢。”
  
于是,我们盼着等着,到了七月初七,用开了的芝麻花洗了头,头发柔柔的,滑滑的。织女是个漂亮的神仙姐姐,她不喜欢头发毛糙的女孩子。晚饭后,我,英子,芸早早就到胖三娘家的院子里。三娘家有一个葡萄架,我们三个人挤在一起,耳朵贴耳朵,凝神屏气,大气不敢出,生怕弄出了一点声音,惟恐惊了天上那对苦命鸳鸯。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听到。既没听到牛郎轻声唤娘子,也没听到织女嘤嘤啜泣。只看见月亮弯弯如眉眼,只缺不圆。它斜斜挂在西天上,不言不语。为什么月亮不圆呢?三娘说,因为牛郎织女还没见上面啊。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王母娘娘睡着了,他们才能走到银河中央,见面说话,那时月亮就圆了。月亮用明亮的光照着地面,等牛郎从天上下来的时候,不至于黑漆漆的看不见路,不至于吓着两个孩子。
  
月亮好呀!我们小声说着。只是没有等到夜半三更,我们都睡着了。梦中,我看到了那个圆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静静的,如一盏明灯,照亮了人间的角角落落。从此,每一年的七夕,再遥远的距离,思念也会乘着月光,抵达离人的心间。
  

  

  
童年的光阴,像童年的月亮,弯有弯的甜美,圆有圆的喜庆。她娴静温淑,静静的,陪我度过了快乐而幸福的时光。她给了我无限的暇想,也让我的童年充满了温馨。
  
此后很多年的很长时间,日子像月光一样流淌,或明或暗,不留痕迹。遂悟得,看月赏月需要月光一样纯净的心境,需要童年一样简单的心情。
  
直到那一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我在老家照顾生病的母亲。老家的冬天很冷。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没有汽车尾气的挤攘,北风撒着欢儿地野,吹得屋顶“呼呼”直响。屋里的火炉要不停地填碳,才能镇住寒冷,松散开浑身的筋骨,舒舒服服地喘气。
  
天将暮黑的时候,同村的小学同学得知我在老家照顾母亲,好心邀我去山中饭庄吃晚饭,以消我内心的焦虑和不安。母亲病着,吃不下太多东西。即使有珍馐美馔摆在面前,如果不能和母亲一同分享,我又怎么能咽得下去?
  
于是婉言谢绝了这份好意。
  
这会儿,母亲睡着了。我披衣下床,走到院子里。
  
夜深了。天空澄澈安宁。一轮明月,静静的,如一颗嵌在苍穹的夜明珠,高而远,清而冷。月光如冰,透亮,却透着不可触摸的冷气。风停止了呼啸,只偶尔轻轻掠过树木,发出“呼呼”一阵声响,空气更加清冽,院中月光更浓更稠了,而愈发清冷透骨。整个村庄都在熟睡。村西头的山,沉沉的,听不到一点鼾声。那两棵梧桐树直愣愣地站着,一半的枝桠伸到西院二婶家的房顶上。西院原来是胖三娘住的。三娘死了多年了,至今仍记得她满月般的脸庞,和那月光般的笑容。东南角的水井,像个时光老人,蹲在月光下,回忆着它激情澎湃的青春年少。父亲有魄力,打了村里第一口水井,水质纯净甘甜,而且从不干涸。后来村里有许多人家也打了井,不是水不好喝就是水不够吃。我们家的水井,天旱的时候,养活了村里一半的人。
  
夏天,从傍晚开始,来挑水的人就络绎不绝。直到月亮出来,我们在院子里吃饭,挑水的人仍然排队。五六岁的小弟调皮,爱玩,他最喜欢压水。常常吃了几口饭,就跑到水井边,整个身体趴在压水井的把上,打着秋千,“吱呀,吱呀”,水井里的水终于被他压出来,邻居们夸他能干,父亲喊他,母亲叫他之后,才肯坐下来把饭吃完。
  
水井仍然用着。井里的水冬暖夏凉,洗菜洗衣,淘米做饭,用母亲用得顺手顺心。只是家家都有了自来水,没有人来挑水了。冬天的水井更是落寞了不少。
  
我走到水井跟前,摸了一下,冰凉刺骨。月亮坐在西厢房顶上。清清的,静静的。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日子,却早已不是原来是的日子了。
  
我和弟弟们各自成了家,一个一个相继离开了小院。父亲,走了。剩下母亲一个人。西院三娘离世多年了,那个我们曾经听过牛郎织女悄悄话的葡萄架,也早已隐藏在岁月深处了。东院墙外的老槐树,不记得哪一年被父亲砍了,也不记得做了什么大家什,有几个板凳我记得清清楚楚,板凳做得有模有样,因此记忆犹新。小巷早就变了模样,住在巷子周围的大人都老了,当年的孩子都大了。月亮下,再也听不到叽叽喳喳的嬉笑打闹了。
  
深冬的夜,就这么寂静无声了。
  
月亮静静的。淡淡的橘色,圆圆的脸,亮而不灼,清而不腻。
  
山村的冬天是冷的,冬天的夜晚是寒的。深冬的月光是冰的。
  
那晚的月亮,是静的。
  
尽管月光如冰,但月色很浓很暖。因为屋里头,睡着母亲。母亲在,月亮在,心就在。
  
母亲走后的这些年,一想起那个夜晚,就会想起那个静静的月亮。想起月亮照着的房屋里,睡着我的母亲。
  
那一晚,我和母亲共同拥有那个明亮的月亮。
  
那个月亮就在我们的院子里。
  

  

  
今夜,七月半,中元节,月亮又大又圆又亮,特别像那个冬夜的月亮。但肯定不是那个月亮。因为今晚,我一个人看月亮。
  
这几年喜欢看月亮,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立在窗前,月亮不语,我无声,常常看着看着,就会泪眼婆娑。月亮有双最善解人意的眼睛,有颗最柔软最纯净的心。我所经历的,承受的,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她总是用最明亮最柔和的眼光来抚慰我。
  
不知道几点了,迷迷糊糊,睡眼惺忪中只见一丝亮光留在窗棂上。我爬起来找月亮,但是窗前高楼林立,挡住了视线,月亮,看不见了。只有楼下响了一夜的虫鸣还在继续。
  
天快亮了。人间马上就热闹起来。鸟鸣人欢,车马喧嚣。可是那么好的月亮,也要隐退了。一直以来,她选择夜晚选择寂静,在人们都不注意的时候,静静地,走完了自己的路。
  
只是她不知道,这么多年,我的心,早已经和她的光交融到一起了。
  
我的身影,离月亮最近。我的笔名叫“房顶月亮”,喜欢把微光,把皎洁带给夜里的人们。希望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光,希望自己的情感以月亮为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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