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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消逝在时光里的人民剧院(散文)

【流年】消逝在时光里的人民剧院(散文)

  
最近,已经被拆除两年的老东明县人民剧院像凤凰涅槃,在东明县的微信、抖音、快手里展翅飞翔。
  
乱飞的,只是它的外壳,或者更准确地说,只是它的前脸儿。当中五间三层楼,左右各两间两层楼。砖木结构,竖长窄窗,窗与窗之间有方棱柱。一楼有三个大门。顶层正中间有四个楷书大字:“人民剧院”。它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建造的,典型的苏式建筑。据老人讲,它建造于大跃进年代,三个月,平地起“高楼”。
  
那时候,小县城里没有楼房,三层楼高的“人民剧院”鹤立鸡群,成了唯一的“高楼”。“高楼”起来了,成了小县城最富丽堂皇的建筑。因为政治需要,“人民剧院”也曾经改名为“人民会场”。许多年,它都是小县城“人民”艺术享受的唯一场所,也是举行各种大型政治会议的会场。
  
剧院坐北朝南。从一楼大门进去之后,由南向北倾斜下去,大概有三十多排连椅,二楼上,也有十几排连椅。每排连椅,大概可以有三十多个座位。如果坐满了观众,大概可以容纳一千五百人左右。
  
舞台在最北端,长方形的舞台前面有一个半椭圆的乐池。乐池,大概是模仿苏式剧院的结果。如果举办歌舞晚会,需要西洋乐器伴奏,乐器伴奏的人可以坐在乐池里吹拉弹。
  
七十年代中期,曾经搞过一次人口普查,我参加了。在我的印象中,那时候,小县城的常住人口大概七千多人。在一个七千多人的小县城的剧院里,要演戏,只能是中国戏曲。中国戏曲的伴奏很简单,几个人,坐在舞台后侧一角,根据演员表演调整节奏,根本用不着乐池。如果开大型会议,更用不着西洋乐器伴奏。再说了,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县城,哪里有西洋乐器啊?所以,那乐池,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没有派上过用场。
  
我曾经跳进乐池,空荡荡,往里走,黑乎乎,有些瘆人,沿着幽暗的通道再往里走,走到舞台后门口,才可以看见惨淡的光亮羞答答地踅进来。
  
后来,随着苏联“老大哥”变成了“苏修”,常年空荡荡的乐池被遮盖了,机械模仿的痕迹也就被屏蔽掉了。
  

  

  
人民剧院里面表演最多的戏剧,是豫剧和大平调。好些年,小县城里,只有豫剧团和大平调剧团。
  
豫剧团的台柱子是马凌云,国家一级演员,唱旦角。1963年以前,东明县属于河南开封地区管辖,所以,马凌云是豫东是赫赫有名的花旦。
  
她台风极好,不管是《玉堂春》里的红娘,还是《苏三起解》里的苏三,袅袅婷婷,踏着碎步,从后台走出来,身姿窈窕,宛若西施再现。莲花指,舒长袖,风情万种,回眸一笑百媚生。念白如莺燕啼鸣,清新悦耳。唱起来,温婉细腻,婉转流畅,行云流水。而且,她往往有即兴表演,时不时插科打诨,博得观众会心一笑。
  
当时,她是小县城里许多男人暗恋的“情人”。走到大街上,许多男人的眼光探照灯一样追着她,好些男人恨不得伸出长臂把她拉到自己身旁,拥进怀中。
  
我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在大街上偶尔看见素颜面世的她,虽然弱风摆柳,姿态妖娆,毕竟已经四十多岁,徐娘半老,白净的脸上有散碎麻子,还有隐隐约约的雀斑,走在大街上的她,普通中年妇女一个。恍然觉得,白天大庭广众下的她,与夜晚舞台上聚光灯照耀下的她,根本不是一个人。舞台上的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七仙女”、“玉观音”。
  
不过,马凌云经历也十分坎坷。
  
我看过一个资料,上面记载她的亲口发言。说是上世纪五八年反“潘复生(当时的河南省省委书记,被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时,她因为说粮食不够吃,就说她是“潘复生”的孝子贤孙,遭到批斗,“首先把我的上身衣服脱去,让学员拧我。这样还不解恨,又叫我脱去下身衣服,让学员拧我的下身。”她作为一个女性的人格尊严,完全被卑劣下流凭借政治意识高地而意淫和玷污。
  
后来,古装戏剧成了“破四旧”的对象,她更倒霉,曾经挂着一块大牌子游街,牌子上写着“牛鬼蛇神”、“黑戏子”大黑字,更有些男人一叠声地大喊:“打倒女破鞋!”给她扣上“破鞋”的帽子,似乎会让一些平时里对她望尘莫及又非常性饥渴的男人特别解恨。
  
一直到八十年代初,马凌云才重新走上舞台。她培养了很多弟子,东明豫剧团衰落后,她的一些演艺水平精湛的徒弟被开封市豫剧团调走,并且发展很好。例如女弟子朱巧云,早就是开封市豫剧团的台柱子,现在还担任着团长。从东明县调过去的张月荣等人,也是开封市豫剧团的重要演员。
  
大平调剧团的台柱子叫“小黑牛”,本名郭盛高。他是真“牛”,国家一级演员,在豫东同样声名显赫,还当过业务副团长,团长。
  
他是“红脸王”,表演豪放,念白字正腔圆,唱起来雄浑苍劲。上世纪五十年代,他主演的《百花亭》,曾经进京汇报演出,受到过文化部长田汉的接见。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又率团进京演出,火爆京城。他的《收姜维》、《反徐州》,在老一辈东明戏剧观众里被视为经典。
  
他特别擅长“呕腔”,往往在句尾或者段尾用假嗓高亢绵长地“呕……”起来。他的“呕腔”,起伏跌宕,荡气回肠,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坐在剧院后排,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呕腔”停止以后,往往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我看过他什么戏,已经记不清楚了,那一口“呕腔”,现在想起来,却记忆犹新,音犹在耳,绕梁三匝。
  
从“破四旧”运动开始,有好些年,他没法演戏。无从演戏的他,走在街上,中等身材,紫红脸膛,“泯然众矣”。然而,依然迈着常年练功形成的八字步,依然稳健有力,依然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只要允许演戏,允许马凌云和“小黑牛”登台演出,东明县的两个剧团便红红火火,人民剧院自然也跟着轰轰烈烈。
  

  

  
全国大兴京剧的年代,豫剧团和大平调剧团被砍掉,新组建了京剧团。京剧团招了一些新演员。原来两个剧团的一部分老演员去了开封,一部分做了新演员的辅导老师,大部分改了行。
  
新演员里,就有我两个同学。一个女的,一个男的。
  
女的,是我初中同学,我们俩都在学校宣传队,排练节目,唱歌跳舞。初中毕业以后,有一天,她找到我,说要报京剧团,问我报不报。我也知道,如果考上京剧团,几乎是鲤鱼跳龙门,天天在泥巴地里摸爬滚打的农民,就会摇身一变,变成在大舞台上粲然亮相的演员,挣工分的人,就会摇身一变,变成挣工资的人。可是,我还是一心想继续求学读书,就告诉她,我想上高中。
  
后来,她考上了京剧团,我上了高中。再后来,她在舞台上风光无限,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在黄土地里摸爬滚打。
  
大兴“样板戏”的时候,她在人民剧院的舞台上扮演《红灯记》里的李奶奶,《沙家浜》里的郭奶奶。八十年代以后,扮演古装戏里的青衣。年轻姑娘扮演奶奶,脸上得画皱纹,得穿老年人戏装,但是,年轻的质地,是皱纹和老年戏装覆盖不住的,举手投足之间,青春气息就会四处飞扬;一张口,年轻女性的音质和音色自然流淌。
  
有时候,灰溜溜的我,坐在下面,仰头看她在舞台上聚光灯下扮演戏中人,唱念作,风流蕴藉,光鲜靓丽,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忍不住扪心自问,我当年的选择究竟对不对?如果当初我和她一起报考京剧团,也许现在能和她一样,在舞台上风风光光呢。
  
战国时期的孔子站在河边,看着滚滚流淌的河水,曾经慨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光也象流水一样,日日夜夜奔流向前,无法倒退。我的人生也无法倒退,当年选择,不管对不对,都成了过去式。她的现在式,就是演员;我的现在式,就是农民。这已经无法改变。越想,越自卑,自卑自贱的潮水,在心里汹涌激荡。
  
好在,后来,我当了亦工亦农合同工,进了工厂。又好在,邓公英明决策,恢复高考,借着时代东风,我考上了大学,当了老师,也跳了龙门。
  
八十年代中期,京剧团也解散了,很多演员被迫跳了槽。我那位女同学,进了一家医院,当医药费结算员。当我隔着窗口交医药费的时候,发现坐在里面的是她,心里真是感慨万千。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过几年,我俩的人生就发生了巨变。那时候,我在她面前,没有了自卑,却有了隔膜。默默将钱递进去,一言不发,接过取药单,转身而去。
  
也好在,后来,她从那家医院又上了护士学校,毕业以后,进了省城一家医院,一直当到护士长。她的人生,虽然有起伏,毕竟结局还不错。
  
我的那位男同学却有些坎坷。
  
上高中没有多少天,他退学考进了京剧团。也赢得了在人民剧院演出的机会,可是,几年过去,始终都是配角,只能围着主角打转转,所以,偶尔看戏,也没有看清楚哪个是他。更不幸的是,练武功,翻筋斗,摔坏了腿,没办法再登舞台了,只能搞后台服务。
  
再后来,京剧团解散,改行到了建筑行业,工资很低。没多久,腿疾恶化,到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去了不少著名大医院,最终保住了一条腿,却落得终身残疾,出门只能骑车。五十左右,就从企业病退,养老金很少,家庭生活很拮据。亏得孩子长大以后成了才,晚年生活才有了保障。
  
过去偶尔遇见他,总是情绪很低落,让人想起霜打的茄子。
  
听说,有一次,他到一个家庭富裕的同学家里做客,看见人家家里的豪华摆设,想到自己的困窘,竟然大放悲声。
  
现在,他似乎想通了,凡是同学聚会,必然高歌几段,当年的样板戏唱段,古装戏唱段,都能唱,而且,唱得慷慨激昂,有时候,还在同学群里发点儿自己唱戏的视频,晒一晒,同学们点赞,他高兴。只是,不知道,当年在京剧团和人民剧院的经历,在他的心里,究竟留存什么样的记忆?记忆里的情感色彩又如何?
  
但愿,他能彻底走出过去的历史阴影。
  

  

  
我也在人民剧院登过舞台。
  
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我都是学校宣传队员,在老师的指导下,根据政治形势需要,跟其他同学一起,排练一些歌舞或者三句半、小舞台剧一类的节目,时不时到人民剧院舞台上演出。
  
第一次登上人民剧院大舞台,是什么时候?表演的什么节目?已经记不清楚了。记得清楚的是,有一次,演出完,没来得及洗脸,回到家里,我娘已经躺在床上,当她看见我描眉涂彩的脸,笑着说了一句:“俺三儿化了妆真好看。”
  
我听了,有些害羞,心里却像抹了蜜。
  
不光是我娘。有一次,与我同在宣传队的一位女同学,演出以前,在一起化妆,化完妆,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也说了一句,“你化了妆真好看。”说得我脸上发烧,心里却暗自窃喜。
  
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差点儿在人民剧院舞台上丢了人。
  
那一次,和三个同学一起,表演三句半。
  
四个人,敲着锣铙镲家伙什,上了台。站好位,停下锣铙镲,按预先设定好的情节,我向前跨几步,身子前倾,一只手捂着耳朵,张口要说第一句台词的时候,看见下面黑压压坐着许多人,一紧张,脑子一片空白,预先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飘到九霄云外了。
  
愣怔了几秒,怎么也想不起来台词,没办法,胡诌吧。“哎!您要问俺,演点儿啥?告诉你,俺哥儿四个,来段三句半。”
  
好在,第二个同学很机智,接着就说了下一句,我忘记台词的失误,不显山不漏水,遮掩过去了。
  
表演完了,走到后台,迎头碰见指导老师王兰青老师,笑着说,“好啊你!忘了台词,还能随机应变,糊弄过去。也真有你的。”
  
她没有严肃批评我,让我觉得很侥幸。
  
我也在人民剧院演过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不过,只是其中一个片段:《深山问苦》。
  
冰天雪地里,杨子荣等四人穿越深山老林,沿途侦察,访问了躲藏在深山的常猎户父女。常猎户的女儿常宝,闻知杨子荣等人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山剿匪,为民除害,她怀着深仇大恨,控诉了座山雕的滔天罪行。在常猎户父女的帮助下,杨子荣得悉威虎山的山路和土匪一撮毛的行踪。为最终剿灭威虎山土匪奠定了基础。
  
在那个片段里,我既没演杨子荣,也没演常猎户,只是演了其中一位侦察排长。整个片段下来,不但没有一句唱词,念白,也就俩字,除了一声“到!”还有一声“是!”再没有别的了。但是,整个片段下来,也得撑着精气神儿,挺胸昂头,精神饱满,演出解放军战士的威武气概。如果稍有一点纰漏,也会砸场子。好在,演了几场,我还真没出过纰漏,也就没有丢人砸场子。
  
扮演杨子荣的同学,声音洪亮浑厚,音域宽广,确实具有歌唱素质。可惜,演完样板戏,却灰溜溜走出校门回了老家。原因是,他是农村青年,年龄偏大,上高中以前,在家里订了婚,被学校查出来,劝退。我们那一个年级,与他同样的,劝退好几个,我们班里就劝退了俩。他们的高中生活,因为订了婚,戛然而止。
  
他的名字,我想不起来了。如今,也应该七十多岁了,也不知,他现状如何?
  
扮演小常宝的,是个初中生,却和我们高中生一起演出。她姓魏,爸爸是武装部政委。模样漂亮,肤色白净,一双大眼水灵灵,清纯秀丽。性格外向,爱笑,一笑俩酒窝,笑起来,声音像银铃叮当。排演节目的空暇时间,她的笑声几乎不断。唱起来,声音清脆而柔美,格外悦耳。整个宣传队的同学,还有指导老师,都特别喜欢她,大家都不喊她的本名,直呼“小常宝”,她也爽快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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