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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草原走笔(散文)


  
草原之袤,可任我思绪驰飞;草原之绿,可让我蘸彩走笔。
  
第二次去往内蒙古草原,我的目光努力捕捉着精彩,同时,我也在思考着草原。草原就像一部圣经,每一种现象都产生着佛意;就像一本诗词,除了平仄的韵律,还透着意境,这些意境并非是以接受的状态扑向我的眼球,而是让我陷入了思考。我立即觉得自己深刻起来了,或者说草原让我变得深沉了。
  
我已经不满足“风吹草低见牛羊”带给我的画面美了,我在想,牛羊为何喜欢生在草原上呢?因为有草?这个逻辑这么简单吗?想起那首歌,“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的歌词,哦,小草应该是寂寞的?团云如絮,片云似缕,低垂吻草;熏风柔柔,缓缓而至,唤绿摇叶。这是大自然给草原的礼物,人类呢?牛羊是人们投给草原的精灵,是锦缎上的花朵,是绿色海洋里的风帆,是人类模仿的在地上飘荡的云,是一股无拘无束的精神,是把明星送给草原,是要给草原绘一幅动感唯美的画。所有的寂寞,只能属于歌词的哀婉,不属于草原的气质。人在诗意里,会感到寂寞吗?草原也是,在这样生动的游戏里,牛羊才恋恋不舍,千万年在草原上织绣着图案,每一幅都不同于以往,每绣每新,就像一个人甘愿一辈子做同样的工作,依然深爱着,寂寞远遁,趣味无尽。草原是一个生命体,也有自己的节奏和欢乐。
  
牛羊懂得草原的寂寞,于是长相依;牧者懂得草原的乐趣,于是搭起了蒙古包,为了日夜不息地聆听着小草的声音。春萌草儿泛绿有声,夏荣草儿滴翠轻吟,秋天草儿结籽成熟如炸响一个个小型的雷,凌冬草儿安眠有细声温语,生生不息,构成一曲大团圆交响曲。牛羊和蒙古包都是草原的家庭成员,和乐一家,何来寂寞一说!
  

  

  
小草属柔性的,柔情如怀。尤其是相聚一起的草儿,编织成绿色的地毯,软绵绵,润舒舒,曾酥倒了我,几次仰卧,草香弥漫,清新入肺,闭目而不能眠,如母亲温柔的怀,似孩儿的摇篮,可能是感觉新奇,才不能缓缓入眠吧。我三月失亲母,二十岁时养母撒手人寰,我自己都原谅我的这种放肆,想找回失去的温柔怀抱。草,成全了我的思母情,无以为报,结草衔环,唯有怀念可慰藉一颗空落的心啊。
  
草是柔弱的,草的柔弱并非是情感的短板。我想起那些叫“草儿”的名字,几乎都属于女子,但接触后,我观其言行,她们几乎都是把自己活成一棵树。我在江山文学东篱采菊就遇到“红花草”,我习惯称她“草儿”,她是常德大山中的一株草,一个种地养猪的农妇,从土地到文学,让这株草的生命活得摇曳多姿。
  
草是绵软的,草也有骨,骨子里藏着韧性。绵软的力量不仅仅是温暖,草原的草养育的牛羊,簇拥着英雄的脚步,顽强超常,强悍无比,不要“以貌取草”,柔弱的外表,极度的严寒,较高的海拔,有一股“蛮荒”之力注入体内,于是有了顽强不可抵御的生命力。就像在水中打捞上来的不都是软体动物。草原涵养了小草,小草育肥了牛羊,牛羊养足了草原人的精神,他们的马匹,我们称作“铁骑”;他们的眼睛,我们称之“鹰隼之光”。他们如一抹绿色的闪电,闯过长城,闯入了西伯利亚,闯入亚马逊,要把草原和热带雨林衔接起来。我觉得,我读懂了草原的草,我相信这个逻辑是一条真理。我找到了佐证的理由。岳母的一根细针,可以刺出“八千里路云和月”之下的民族英雄;一个不见经传的无名氏母亲,可以养育出一位三国猛将,把长坂坡一声吼,退了曹操百万军的张翼德,推给历史,演绎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史诗。
  
世界上的群体,皆不可用“庞大”来形容,唯有草原,我们怎样想象如何大都不为过,况且这样的“大”是由微不足道的小草构成。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草儿在用浩瀚的绿证明着一个普世的逻辑——小可成大,弱也可示强。
  
于是,我还是想到成吉思汗,这是一个人的称谓?显然不是了,这是属于一个民族的英雄,从荒漠草原到热带雨林亚马逊,他扬起的是绿色的风,我想象到一个细节,当蒙古马队站在亚马逊岸边,一个武士下马摸摸那只马蹄,上面还挂着一根绿草。
  
于是我又想到了那句歌词——我是无人知道的小草,意境那么逼仄,怎么能没有人知道,亚马逊都记得世界上的一根草,蒙古草原是最强大。我还是喜欢那句诗——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把太多人一生的文化记忆定格在“莽莽苍苍”上。所有的诗,对辽阔的审美,都显得局促,而力不从心,辽阔这个词,多么为难纤毫点墨啊,不是文采不飞扬,不是才气不够足,而是不踏足草原,与草呼吸,就无法捕捉到草原的旷世绝尘的灵魂。
  

  

  
我所能做的,就是不惜时间去草原旅行。旅行,是一种朝圣,是对美的膜拜,是对庸常的暂别,因为世界的熟稔最终都会变得平庸,一个人的想象力会受到约束和限制,我不想平庸,再怎么卑微的草也可以给我“手捧新书吻墨香”的美妙感觉,所以我必须去草原,获得无羁和奔放的气质。
  
扑向草原,就是扑向文明的怀抱,可能我的理解过于感性了,但我喜欢这种由浅入深的过程。浩瀚而恣肆的海洋,是“蓝色文明”的宝库;走进西北广袤的大陆,无边的黄土,千万年渍染出“黄色文明”;一望无涯的茫茫草原,以难以计数的绿草编织成“绿色文明”。我们的美好世界不正是由水、土、草构成的?我对祖国疆土的理解,就这样划分为三段论。
  
遇见,几乎和美好、缘分是同义词,而我们常常局限于某一个人,但在草原感受到的“遇见”则是幸运和大美。熏风缕缕,和草原的每一株绿草遇见,于是有了诗句;牛羊和绿草遇见,于是就顾不得我们注目,一个劲地亲吻;星星和蒙古包遇见,于是就装饰了草原的图画;草原遇见了蒙古包,于是就隔绝了尘世的喧嚣;我和草原遇见,于是有了眼睛的惊喜,内心的美妙。
  
调动所有的才情,枯尽所有的词汇,用到所有的感观,我所能做的就是阅读,阅读是人获得美的最好途经。
  
色彩可以演奏出大地最优美优雅的旋律,一面绿,一块黄;一片深,一抹浅,就像音符在旋律的驱使下,匆匆奔跑。切割一面绿,种下希望;裁减一块黄,做出一条锦带;留住一片深,染我的心房;把眼睛投给一抹浅,洗润我的浊眼。色彩的音乐,谁说只给我们的耳蜗。
  
我问自己,为什么草原产生音乐,回荡着旋律?为什么可以诞生马头琴?因为小草寂寞?因为蒙古包空间单调逼仄?因为牧者无聊?我找到了真正的答案,因为有风,我想到了“风情”这个词,所有的音乐都是用来表达风情的,风情就是风采和情怀,草原一样也不少,人类除了发明了绘画和文学,能够最准确表达风情的就是旋律,所以,草原风情就被一把马头琴给演绎得乐音袅袅,千年不绝,可令驷马仰秣,钟磬失声。
  
草原是平阔的,但并非单调。隆起的山丘,就是草原握紧的拳头。以草原人的性格解读,拳头是在宣誓,表达着不一样的博大和顽强。我注目山间的峡谷,就像打开了一个通道,多么像一支支羌笛。风拨动着曲子,吟着铿锵的歌,伴着我们去流浪。我问草原,我是不是一个知音?起码,我是一个听得懂草原语言的人,尽管只是懂得几个蒙语单词,我已经学到了几个表达对草原爱意的关键词。所以我遇到草原的美景会说出“其赛白努”(你好)。不必学太多,“其赛白努”一个词就拉近了我和草原的关系。
  

  

  
春天是最适合恋爱的季节,或许是因为积蓄了一冬的激情,耐不住春风的轻抚吧。而我则喜欢夏天的草原,最适合此时去跟草原谈一场恋爱。因为草原永远有着不老的诺言,她总是对喜欢她的人保持着绿色的状态,绿,成为恋爱的色彩,怪不得苏轼劝说我们“一年好景君须记”;王安石抢了个早,说“春风又绿江南岸”,哪知夏绿的草原更萋萋,萋萋之色留住我们的眼,怎么会轻言“萋萋满别情”。于是,我便频繁地在草原留影,以草原的绿为背景色调,我相信,这个绿色在照片上可以不断洇漶,时光即使远去,色彩会更加浓重。我比古人幸运,不必“相望徒倚楼”。(米芾句)
  
什么“绿肥红瘦”,什么妖冶多娇,在绿绿的草原面前都失色,都不能催动一个人体内的多巴胺。一个当医生的同车朋友说,在这里,多巴胺指数爆棚,化验单上的数字后面一定有好几个箭头。我反驳他的专业性说,草原检测多巴胺是看眼光如何着迷,是口中流出的诗句有多少吧。一顿畅怀大笑,无所顾忌。其实,我还是相信他的话,那些照片上的绿都蕴含着多巴胺成分。
  
别说什么“忘我”,我,永远是草原的兴奋点。把自己比作什么都合适。绿是放肆的,是撒野的,我就是绿中的一朵花,因为我的野性野不起来。我就是绿野上的一只蝶,没有心思恋着一朵花,巡舞于绿色中,忘记了本分。我是一匹马,将欢快的灵魂带进远方去安顿,去寄存。
  
我常常想,为何婉约派的诗词都写不了草原?那时的填词,几乎都生于香闺短巷、里闾楼阁,用以娱宾遣兴,打发枯燥的日子,离愁别绪,闺情绮怨,才是填词遣句看中的东西,宛转柔美之风盛行,草原之风会把那样的柔风吹得四零八落的,“香软”不堪,自从有了苏东坡,豪放才兴,可惜他只是被朝廷当作一个棋子,调遣随意,可惜未至内蒙古大草原,留下一段诗歌的空白。
  
盛夏八月,人们躲避着阳光,而在草原,阳光的炽热被绿色消减,阳光却有了闲情逸致,拿捏着天云,撕成缕缕,或揉成棉团,或换成颇费心思猜读的各式图画,在草原上镂着暗花,刻着图案,草原是一张超大的宣纸,是一处几千里的画室,草原对于太阳永远是一种静谧的等待,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淡定和受用。格局大了,一切都安然。在荣耀面前,镇定的为什么永远是小草?我明白了。
  

  

  
我多么想遇见一个蒙古包,不要再赶路了,跟主人租借一宿。不必包外歌舞,不必敬我酥油茶,马上安然入睡,我无异于一只羊,一头牛,一匹马,一棵草,睡去,没有任何角色,没有什么头衔,也没有晨起道早晚寝问安,我变成一个简单的草原生物,没有名字,不必命名。我没有红尘杂务的打扰,也生出这样的非分之想,不知为何?其实,我太想体验另一种幸福的状态吧。我觉得这种不满足,草原不会指责的。
  
我必须有一个问题问我在哈日哈达嘎查的蒙族兄弟谢银庄,草原为什么有马?因为我的思绪为何如奔马,这样无羁。他说,就像人没有腿就无法行远,马因辽阔而生。这个解释,颠覆了书本上的动物学,我非常喜欢。就像在草原上每一个人都会跳舞,舞台足够大,什么样的舞姿都是好看的,只要双臂可以摆,两胯可以一左一右地晃,就成了舞步。看过蒙人摔跤的场面,摔跤的步子也是这样,被他们美化了。哦,是草原的包容,成全了舞蹈,没有挑剔,没有谁指出瑕疵,一切皆以欢快开心为原则,谁会瞪大求全责备的眼睛呢。为什么草原的天是瓦蓝碧蓝?因为草原一片无际的绿,能够与之对称的只有蓝天,只要襟怀足够大,就会找到知己,天的蓝是草原绿的知己,如果我们仅仅是看作两种色彩的映衬,我觉得还是没有读懂这部色彩学。
  
我在草原马上明白了,每个人来到草原为什么都想唱一首歌。唱什么?一定和牛羊马有关的,那就乌兰托娅的《天马》吧,歌词说“日月星辰装进我的行囊”,不必追逐着什么,就是一个劲地飞奔。西藏,我唱《天路》,草原我学唱《天马》,我的喉咙适合那种粗犷。说到草原之歌,朋友老谢要求我学会两首草原的歌带回去,这是怎样奇怪的逻辑。他读过我的文章,可能感觉我应该是一个歌手。是这个逻辑吗?
  
记得作家张晓风说,在内蒙古草原碰见一只动物,一处村庄,都是幸运。朋友老胡就告诉我一件事,他在一群羊的边缘坐下,一只羊远离了羊群,原来那只羊在看着一只松鼠发呆。我没有遇见这样的画面,遗憾。老胡仿佛是在告诉我,为什么不和草原靠得再近些?在草原上,我还是没有靠近。因为在远处是找不到生动画面的,是不幸运的。是的,我从未感觉到我和别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远,对远和近的理解仅限于距离,于是就无法感受到别人的气息,发现不了故事。
  

  

  
草原上的奇迹总是让人惊讶。那些不生小草的地方是裸露的沙海,一丛丛沙棘,担负着守护的任务,枝上结着小小的浆果,如在草原黄沙中点亮的豆灯,令我不解的是,这是什么样的魔法可以如此神奇!没有地力,没有养分,而沙棘一定要捧出自己的浆果。暮春时节,我曾注目过那些沙棘,曾为它的顽强而行过注目礼。狂风袭来,细沙翻卷,千万年刻画的沙海波浪线,重复着同样的涛声依旧,这样卑微的植物居然可以同巨大的无常和恶劣持续地抗衡,还要给人类留下口舌之福,唇齿之甜。所以,不要说给了多少待遇,才有多大的贡献。人类严谨的逻辑有时候并非无懈可击。有些现象,是颠覆我们的认知的,也改变着我们的世界观。
  
不是所有的文明都有着遗憾。草原的勃勃生机,让今天的蒙民活得很滋润。这是我蒙族兄弟谢银庄的话。余秋雨在《我一定复活》里记述了一位雅典的文化部长的一封信的一段话——
  
我希望巴特农文物能在我死之前回到希腊,如果在我死后回来,我一定复活。
  
老谢告诉我,他们也有朋友在蒙古,想回来,但显然不行。内蒙的人均GDP早就超过了蒙古,人口是蒙古的十倍之多,这片草原的繁荣,况且不仅仅是枯燥的数字,还有蒙民的精神状态。民族的繁衍,历来是一个兴衰的指标。老谢告诉我,他的世代过得都很好,没有遗憾,只愿安定下去。老谢是这块土地的守候者,也是幸福的创造者。他有三个孩子,一个大一,一个高三,费用不菲,他很坦然,给他草原的一块边角,就可以淘金。一个人活在哪里,活在什么时代,无法选择。创造者可以靠幸运获得最好。老谢说,那个朋友可能只有“复活”才可以回来吧。
  
一路穿行科尔沁草原,我一直在问自己:“这块土地,究竟隶属于谁?”我用眼睛占有了,足够了。土地,不属于人类,我们应该换一个提问:“谁可属于它?”牛羊属于它,松鼠属于它,蓝天白云属于它,勤劳的牧者属于它,蒙民的幸福属于它赐予,诗意属于它,热爱草原我的,也属于它。我们常常为归属问题而打官司,颠倒了隶属关系,一切都纠结不清了吧。
  
走笔草原,放飞心情,我的笔拙,难飞草原神韵,一支笔也无法写尽草原的美,笔下还有多少遗漏,未历数也自知。笔毫未枯,继续涂彩。
  

  
2023年8月27日原创首法江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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