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征文“春华秋实”】婚债（散文） ——婚债

一
　　
最近几年，农村男多女少，娶妻越来越难，成本越推越高。媒公媒婆的作用愈发突出，他们神通广大，巧舌如簧，人脉广泛，信息灵通，收入自然颇丰。
　　
李华和刘梅“入职”多年，“战功赫赫”。一周前，他们竟然成功撮合成了一对跨国婚姻——为邻村男子介绍了一个越南女人！作为回报，他们各自收到男方家丰厚礼品，另加五万块钱现金！
　　
李华接到刘梅的电话，知道又有好事降临。他仓促吃了几口饭，急匆匆奔向刘梅家赴约。
　　
见李华后，刘梅点点头示意坐下说话。
　　
“又来活儿了。我知道你手里有个阿花。这是男方阿牛家先出的电话费和跑腿费。”刘梅咧嘴一笑，掏出两个鼓鼓的红包，递给李华一个，自己拿了一个。
　　
“嗯，”李华拿起红包捏了捏，喜上眉梢：“看样子还是老规矩，通讯费1000，跑腿钱200。”
　　
“不过，”刘梅顿了顿，“这单‘生意’恐怕不会太顺利，你我都应有心理准备。”
　　
二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两个媒人再度会谈，这次刘梅开门见山：“阿牛和阿花都见了几次面了，彼此都对眼，两家也都没有意见，”刘梅直奔主题，“今天谈谈定金的事吧。阿牛家情况你可能不太清楚，为了给他创造条件，前年就盖了楼房，花了四十多万，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去年装修，到现在工料钱还没给人家算呢。咱们能不能让女方家就少要点定金，你看五万怎么样？”
　　
“我也想通融通融，按说咱们都一起共事多年了。可是目前这个行市明摆着，六万六的，八万八的，……最不行也得六万六吧？况且，”李华向刘梅跟前伸了伸脖子，“阿花人美，盯着她的都有一个加强连了，这个价阿牛家能摸着就算烧高香了。”说完，挤了挤眼睛，脖子又缩了回去。
　　
“他家没什么大的进项，主要靠阿牛的叉车挣钱，就五万吧。”刘梅伸出一个巴掌。
　　
“我说老妹啊，不是我讨价还价啊，咱们都是替别人办事。就她家邻居那个傻闺女去年定金还是六万六呢，少了我真说不出口，再说，六万六她家也不见得同意呢。”李华头摇得像拨浪鼓。
　　
刘梅一拍大腿，“六万六就六万六，我替男方家做主了。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四金’就免了！”
　　
“这样，”李华起身，“我回去给她家商量商量，你等我信儿。”
　　
刘梅将他了一军，“就凭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这点小事，准能摆平。”
　　
三
　　
过了两天，刘梅果真接到李华的电话。
　　
“老妹，”听筒里传来李华兴奋的声音。“成了，阿花家同意了，定金六万六，四金都包括在里面，聘礼也给交了底，十六万八，目前也是最低的。”
　　
“李大哥，真有你的。我立马告诉阿牛家，让他们赶快准备准备。”
　　
聘礼钱终于凑齐了。
　　
只是阿牛的爸妈好像又都老了十岁，与五年前的他们相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乡亲们依稀记得，那时的他们，眼神里透射出火辣的热情，笑声中散发着奔放的活力！
　　
聘礼也已经过刘梅和李华的手顺利地交到阿花的爸妈。
　　
订婚之后，逢年过节，阿牛一家都把阿花请到家里，好吃好喝好招待，处处小心，事事注意，生怕哪里惹得准儿媳不开心，总之像祖宗一样供着。走时还要带上礼品和红包，粗略计算，每次花费两三千。
　　
转眼订婚也经两个年头了，阿牛爸妈催促他们赶快结婚。毕竟过节过令总请没过门的媳妇负担不轻；再者，不把媳妇娶到家什么时候心里都不踏实。
　　
刘梅找到李华，“出于礼节，还是让女方家选择结婚日期吧。”
　　
李华说道，“她家早就找人看过八字，初步定在三个月后的六月初八，这是个两双的日子，叫好事成双。”
　　
刘梅生怕情况有变，赶紧补充，“你再和她家敲定一下，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好让阿牛家提前张罗。”
　　
四
　　
结婚日期临近，阿牛一家喜气洋洋：红红的喜字，红红的灯笼，红红的对联样样准备就绪。发喜帖，买喜糖，请婚庆一一安排妥当。
　　
乡亲们也跃跃欲试，毕竟近三年来除了庆生酒，满月席外，没有吃过娶媳妇的婚宴了，尤其是那热腾腾的大锅炖菜，承载了乡亲们对久违喜宴的呼唤与憧憬。
　　
婚礼倒计时，距好日子只有三天了。
　　
大三马和小汽车进进出出，七十桌宴席的食材陆续到位。送货的皮卡拉来整整一车烟酒，甚至那巨大的灶台都架起来了……一切似乎都按计划顺利进行。
　　
突然，一辆电动两轮车急冲冲开进了阿牛家，上面坐着李华和刘梅，他们表情严肃，心事重重。
　　
阿牛爸妈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怎么突然来了，连个电话也不打，可别有什么幺蛾子。
　　
还没等车停稳，刘梅偏腿从后座下来，打了个趔趄。她晃着胖乎乎的身子，径直来到阿牛妈跟前，耳语几句。
　　
“什么？”阿牛妈顿时感觉头晕目眩。
　　
问明原委，阿牛爸顷刻目瞪口呆，“啊？”
　　
原来阿花家又开出新条件:人家婆家都在县城有楼房，阿牛家县城也得有，不然，这婚没法结。
　　
五
　　
临到办喜事了，又出这样的闹心事，阿牛家自然乱了方寸。
　　
管事的大支客（有的地方叫总理）把阿牛一家人，两个媒人还有阿牛的几个堂兄弟召都集在一起，开了一个临时“扩大会议”。
　　
李华和刘梅首先通报了阿花家新增的“条款”，阿牛低头不语，他爸妈一声不吭。也难怪，县城一套楼房怎么也得百八十万，他们家条件在这里摆着，盖楼和装修的饥荒还没还完呢，根本无力在县城买楼，此时他们还能说什么呢？真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几个堂兄弟七嘴八舌，愤愤不平，“家里这不是有楼吗？怎么还要在县城买？这娘家有完没完？！”
　　
“对，就不买，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要不，这婚咱们不结了，散了算了。”
　　
“看着咱们老实，欺负咱们！”
　　
…………
　　
德高望重的大支客一拍桌子，“胡闹！你们说得轻巧，现在娶媳妇有多么难，光咱们这个棋盘街就有十几个光棍，都三十多了，有的甚至连个提亲的都没有，难道你们几个不清楚？人家不是说了吗，家里有楼不算，必须县里有楼才行，现在都时兴这个，人家一点都不过分。”
　　
他话题一转，“能和早先比吗？我娶媳妇的时候，只给她买了一套《毛选》做定亲礼，结婚我们两个坐火车旅游了一趟就完事了。别忘了，那是六十年代末。”
　　
他又扫了大伙儿一眼，目光停留在阿牛一家人身上。“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现在要打退堂鼓，你们后悔一辈子！我可听说好多少人都惦记着阿花呢。”
　　
见堂兄弟几个不再吱声，他缓和了语气：“事情咱们得想法子办，我出个主意你们看行不行：再准备二十万给女方家，就说是买楼房的首付。我准备两万，你们堂兄弟四个每人准备三万，呃……这是十四万。”他又转身对阿牛说，“我设法让你姑家再准备两三万。你结婚，剩下的你自己兜底，不行把你干活的叉车先卖了吧。”
　　
为了阿牛的婚事，大支客非亲非故的，都要筹备钱，堂弟兄们自然也就不说什么了，不过还是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我回去给我们那口子商量一下。”
　　
说实话，三万真不是个小数目，再者现在很多男人都有危机感，因为有的女人觉得身价越来越高，动不动就闹离婚，毕竟女人二婚甚至带孩子再嫁也相当抢手。为了避免惹怒自己的女人，回家商量一下很有必要。
　　
大支客一锤定音：“明天这个时候把钱凑齐！”他又转向李华和刘梅，“你们两个再辛苦一趟，告诉阿花家，阿牛家同意在县城买楼，先给她家二十万首付款。”
　　
“行！我们这就去。”二人异口同声。
　　
六
　　
婚宴最终如期举行。足饭饱后，乡亲们又争相奔向大菜锅。汗流浃背的厨师把热乎乎的大菜装进一个个塑料兜。欢声笑语和嬉笑打闹中，一人拎上一袋，分享着久违的喜悦。
　　
喜事渐渐远去，一切的隆重与喧闹，都又走向朴素与沉静。
　　
娶了儿媳，完成了使命，刚刚五十岁的阿牛妈，本该扬眉吐气。不过，现在人们发现哪里不对劲：她脸色蜡黄，眼睛深陷，精神恍惚。节俭了大半生的她，常常自言自语：“几十万的亏空，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啊？”
　　
儿结婚了，除去了心病，阿牛爸理应春风得意，然而最近人们惊奇地看到：他蓬头垢面，目光呆滞，逢人就喃喃，“账，账，账……”。老实巴交劳苦一生的老农，心胸没有那么开阔。一个“账”字,已倾尽了他一生的血；一个“账”字，也必将耗尽他余生的泪！
　　
阿牛本人，也没有体验到婚后的喜悦和激情，时刻萦绕在他心头的是该不该卖掉家里装修一新的小楼，以便尽早还清婚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