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老姊妹（散文）

一
　　
那时很小，住在姥姥家里，姥姥去往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姥姥隔三差五不是去看望几个姨姥姥就是去看看我的几个姑姥姥。我准跟着去。姨姥姥有好几个，姑姥姥也好几个，其间走动多的，就是小姑姥姥二姨姥姥。
　　
刚刚过完年，家里事情忙得差不多了，舅舅准备春播了。姥姥说要去小姑姥姥家看看，舅舅要骑车子，送姥姥，姥姥说：不用的，我和黛玉慢慢走走，三里五里，一会就到了。
　　
清晨，姥姥早早起来，做饭烧水，忙家务。又是喂鸡又是喂猪，再就是为那头刚刚生了小牛的老黄牛，口里不停地嘱咐我妗子，说：五儿家的呀，好好看管好小牛哈，它身子还软着呢，别磕着碰着。
　　
五妗子就连忙答应着：娘，放心吧，好好去看看俺姑，不要记挂家里，有我呢。
　　
吃完饭，姥姥就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桃木的木梳早已使用的光滑得很呢，好像能照出人来的镜子一样了，边梳，边嘱咐着我，让我到了三姑姥姥家不必别人家呢，千万不要顽皮，要听话。我答应着，自己解开发辫，胡乱梳着。妗子就赶紧过来帮我梳头，问：黛玉，要个什么样子的呢？
　　
我没开口呢，姥姥说：小孩子不要梳得太花哨了，马尾辫儿就中呢，又大方又安静，还又好看。
　　
清晨的阳光很好，透过树梢照耀在乡村的土路上，田野里一片片青青绿色，那是早春的麦田，在返青呢。虽说是春天了，天气还是有点冷的，但是风不再像冬天时候了，已经软下去了，也柔了许多。
　　
走在路上，我就想起来，姥姥和姨姥姥姑姥姥间说话时，经常提起老姊妹这字眼儿，到底啥意思呢？于是，边蹦蹦哒哒边我问着：姥姥，什么才是老姊妹呀？是不是老了呀，才这样称呼，姥姥说，别人我不知道呢，我和你二姨姥姥三姑姥姥，那是很早，记得还都很年轻嘞，就这样称呼了。我和你二姨姥姥那是睡着一个被窝长大的，我们不分你我的，衣服换着穿，有口好吃的也我一口她一口分着吃呐，从小我们在一个村子里，虽不是亲姐妹，但是，相处的比亲姐妹还亲呢。
　　
哦，原来是这样。我听了感觉姥姥和二姨姥姥、小姑姥姥间的感情那是相当好了，真是令人羡慕呢，因为我问过母亲同样的问题时，母亲就说：一句老姊妹，用现在话来说，她们间就是好闺蜜，是好友，是一辈子相亲相爱的好姐妹。
　　
姥姥没有解释太多，反而说起小姑姥姥的事来。
　　
小姑姥姥家住在潍城根下，日子过得要比乡下好呢。从前，我也常听姨姥姥和姥姥聊天时，说：会生生在潍城根下，看看凤就知道了。
　　
小姑姥姥名字并不叫凤，生了个姑娘叫凤琪，说来奇怪，当地人却喜欢把她女孩儿的名字当做娘的名字来称呼，也不知为什么。
　　
小姑姥姥是姥姥的小姑子，找了婆家，嫁到了潍城根下，这是姥姥村里人都羡慕的，虽说是离着家也没有多远，但是，那时候的城乡差别还是显而易见的。农村人无论居住和生活环境都比不上城里人的。尤其是城里人是挣工资的，月月有现钱进账的，而村里人靠的是种庄稼，再就是进城打零工，或是自己倒腾点小买卖来过日子的。一个是端的铁饭碗，一个呢，就是庄户人家，日子往往过得紧巴巴的。
　　
可是，我呢，还是喜欢住在乡下姥姥家，感觉乡下好，空气清新，田畴广袤，人生活得自由，住进城里，有些憋闷，没地方玩耍，要是再住进楼里，那就更不得自由了，邻里很陌生的感觉，对门也少来往，真是好孤单，好冷漠的。
　　
姥姥提着提篮，里面放着几样点心，还有点乡下的土特产，每次小姑姥姥见了土特产，好似见了娘家人似的，都会开心地笑着说：别的不稀罕呐，夏季呢，就是想吃新摘下来的茄子、辣椒、黄瓜了，秋冬时候，就喜欢地瓜、萝卜和莲藕了。样样都比买的新鲜，比买的的香甜，吃着放心，真是好吃极了呢。
　　

　　
二
　　
姥姥边走边和我说着小姑姥姥，又一次嘱咐我到了小姑姥姥家，要听话，不许乱摸乱动，城里人喜欢干净，看看再给那些物件弄脏了弄坏了，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姥姥说，其实咱们家虽住在乡下，日子也还行的。早年家里开着铺子，做生意呢。你姥爷和老姥爷都会做生意，把几个铺子都经营的还算是可以的。你小姑姥姥在娘家时，生活的就挺好的，老姥爷宠着她，惯着她，什么好吃好穿得都由着她呢。我进了你姥爷的门，成了人家的媳妇，你小姑姥姥还未出嫁，虽然我大不了她几岁，却俨然成了大人了，每天做家务做农活什么都要干的，而，你小姑姥姥还经常扑在她娘的怀里撒娇，孩子一样，要吃这个要穿那个的，从不忌讳的，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直接去到你老姥爷跟前要呢。看在眼里，就会想家呢，想俺爹爹，俺娘家的爹和娘呢。女孩儿呀，只有嫁出去了，才忽然长大了，在娘家，在爹娘手里，永远都是孩子一样呐。
　　
姥姥说，姥姥的小姑子在家时都叫她娇娇，生得很俊俏，手也巧，又很会说话，经常的去自家的铺子上卖卖货呀，拢拢账目。
　　
才十七八岁，就有人登门来提亲了。你小姑姥姥娘俺婆婆呗，她心疼女儿，不肯让她早嫁，总是说：大些再说吧，娇还小呢。
　　
姥姥说，婆婆总是看不上她，也总是喜欢难为她，甚至吃顿饭也不让她安生呢，而且还不许姥姥上桌去吃饭，有时候，还要挨骂呢，一点点小事做不到婆婆心里去，就要挨数落挨骂好几天。一天正在烙饼，那是有大舅了，大舅在身边缠磨着姥姥要吃奶，姥姥就想先给孩子喂口奶，一时间没有看好鏊子，饼烙糊了，挨了婆婆一烧火棍子呢，这还不算，还要罚姥姥不吃饭呢，幸亏有姑姥姥来相劝，才算是作罢了。其他人谁也不敢劝的，我姥姥说就算是她自己的丈夫我的我姥爷也不敢上前来劝呢，反而更是怕他娘怕的厉害，什么也不敢说，再怎么心疼我姥姥，也不敢去拉一下他娘打我姥姥的手呢。
　　
姥姥的小姑子，我的小姑姥姥，人而美丽，心地善良，总是对姥姥婆婆他的亲娘说：娘，你不要再打俺嫂子，也不许你再骂俺嫂子。要是再打她再骂她，俺一辈子也不嫁人了，俺就是守着俺嫂子，再就是嫁出去，再像俺嫂子一样受婆婆打骂，俺还不如在家里有娘疼俺呢。
　　
婆婆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了，想想看，谁的孩子不是爹生父母养的呀，谁的爹娘又不心疼孩子呢？嫁到你的家里来，就是你的家里人了，好好的女儿，父母有多心疼多爱护呀，长大了，出嫁了，反而要受婆婆的气婆婆的打骂，真是疼煞天下父母亲了。以后，谁家还肯将女儿嫁出去，谁还愿意嫁到婆家去呢。
　　

　　
三
　　
婆婆还是受劝的，也听她的女儿娇娇的话，慢慢的改正了很多，不再打骂姥姥了，也不再难为姥姥了。越来越慈祥了，也心疼起姥姥来，事事多为姥姥着想，俗话说两好搁一好，你对别人好，自然换来别人对你的好呢。
　　
那么姥姥的小姑子，我的小姑姥姥呢，也到了出嫁的年龄，经过一番媒妁之言，最终选择了一家好人家，就嫁到了潍城根下。出嫁的小姑子并没影响到姥姥和她之间的情谊，反而越加越亲密了，姥姥三日五头来看望她，她也经常回家看看。
　　
小姑子出嫁，让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娘呢，因为有姥姥在，她就放心，姥姥善良，又很孝顺，不计前嫌的，姥姥面对着一天天衰老的婆婆更加尽心，照顾得很好。
　　
姥姥的婆婆最后得了中风，卧床不起十三年呢，端屎端尿，喂水喂饭，都是姥姥的，姥姥洗洗涮涮，侍候婆婆，庄里人都对姥姥竖大拇指呢。小姑姥姥每次回来，婆婆也都夸赞姥姥的。还说：娇呀，幸亏有你嫂子呀，不然，你娘我还不受罪呀？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姥姥照顾了婆婆十三年。真是不易呀，可姥姥从来没有叫过哭喊过累，总是心平气和的做着自己的事，口里经常说：谁都有老的一天呢，应该的，都是应该做的，没什么的。
　　
婆婆走后，姥姥空闲多出来些，也就去看姑姥姥的时间多了起来，尤其是上了年纪，舅舅们都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有五舅守在家里，山南海北哪里都有，一年才得空回来一次看家。
　　
姥姥不去责怪舅舅们，总是说：官差不由人呢，自古忠孝难两全的，好好工作，好好为国家做贡献，娘理解呢。
　　
我和我姥姥边说着话边走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潍城墙根了。古朴高大的城墙有些斑驳，但是依旧气派，越是走进越是一种古色古香扑面而来。城门大开着，来来往往的各色人儿，出出进进，做什么的人都有。因为很早的缘故吧，一层薄雾慢慢划开，各种小吃叫卖声都裹在一层晨雾里，好似仙境似的，在穿城而过的一条河流两岸攒动。
　　
姥姥说这河叫白浪河，从潍城穿过整个城市，很美呢。里面鱼虾很多的，河水清澈，我们村子边上的河流，就是这条河呢，河水蜿蜒流淌，一直流到北海去呢。
　　
姥姥给小姑姥姥又买上了几样小姑姥姥喜欢吃的小点心，姥姥问我饥困了没？笑着说：就知道你没有吃饱呢，来，姥姥给你买上个肉火烧吧。
　　
哇，好香呀，姥姥真是我的亲姥姥。
　　
馋妮子，姥姥早就知道你早饭没吃饱呢。呵呵。姥姥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香，高兴地笑着。那么开心那么幸福。
　　
转过小巷子，再过几个胡同，远远的看见了小姑姥姥倚在门前等着我和姥姥了。姥姥紧走几步，我也紧跟在后面，喊着：小姑姥姥，小姑姥姥——
　　
小姑姥姥一手拦我入怀，一手握住姥姥手儿：嫂子，来了哈，来了……没说完又附身问我：黛玉，又变俊了，也长高了。
　　
然后，再一次握住姥姥的手，一起往屋子里走。边说着话边欢笑着，一对老姊妹的身影，就这样深印在了我脑海里，许多年许多年，都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