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困难时期,赵家沟社员之间的纷争必然很多,要不是为了边边角角,要不是就为了鸡毛蒜皮,经常骂架吵嘴,打架割孽(四川方言:有互殴的意思),搞得鸡犬不宁。
赵家沟有两个著名的冤家,骂架专业户。一个叫做“李矮子”,她生性脾气暴躁,贪图小便宜,就连生产队的风都要薅一把回去,一点吃不得亏。她个子矮小,一脸蛮肉,还有几颗麻子,做事倒是利索。她丈夫曾是生产队队长,“李矮子”一直有队长夫人的优越感,经常摆起架势,耍官太太风,教训队上那些她看不顺眼的人。她老公在堰塘争夺战中,得了肺结核,后来死了。心眼很小的她,觉得这队上的人都对不起她,于是逢人骂。大家知道她家的情况也就让着她,避免冲突。另外一个叫窦素群的是一个外来户王吉安的老婆,对“李矮子”不买账。王吉安是赵东遥父亲收养的儿子。过来后依然姓王,成了队上的三个外来户之一。王吉安人长得很帅,牛高马大的他一米八的个子。解放初期,参加过抗美援朝,出去以后就操一口椒盐普通话,回到赵家沟就不愿再说赵家沟的土话了,他要把自己和赵家沟的土著人区分开来,显出自己那份高贵。由于他没有上过学,认不到几个字,朝鲜战场归来,也只好回到赵家沟当了一个修理地球的人。大队干部见他,当过兵,有军人的风采,具备军人的素养,也经常给他派点民兵训练的活儿,还配了一支冲锋枪。于是,王吉安就认真履行职责,经常肩背那支冲锋枪,神气活现地在队上保管室晒坝上,举行民兵训练。“立正,稍息”喊个不停。一会儿整队,一会儿匍匐前进。一会儿跑步,一会儿穿插。就像正规军训练一样,把赵家沟搞得轰轰烈烈。简直把全沟陇都整活了。听说有民兵训练,队上男女老少,放下家里的活儿,来到晒坝看稀奇,看古怪。有的手里,刚收工回家,端着大泥巴碗,就出来了,一边吃汤红苕,两眼汤红苕碗里射向训练场,有的还学起了普通话。“李矮子”的男人死后,一直心里不舒服,见王家这个外来户抢了风头,就讥讽道:
“赵家沟的驴子学起了马叫,我们都是泥脚杆,没有必要甩洋腿。”王吉安的老婆窦素群,长得白净,有点像大户人家的小姐派头,读过几年书,在一旁正得意自己的丈夫在训练民兵,脸上露出自豪的喜色。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向人群吐着花生壳,显示着自家的高贵。王吉安的老婆,见有人阴阳怪气来捣乱,当然不甘示弱啊。嘴里吐出一颗花生壳,说道:
“咦,猪圈里伸出了马嘴,莫得球事回去挖后阳沟啊,再没得球事把队上给集体的猪煮猪潲的煤炭,洗干净点啊。还没得球事,就回去守到自己的男人,免得被人家偷跑了啊!”
李矮子的男人早就死了,窦素群的这话,严重刺伤了她,李矮子一下子就被刺激起来,冲进人堆,抓住窦素群的头发就厮打起来。这还了得。这么多人在现场,居然打起来了。王吉安嘴里吐出一句“破鞋,轮胎!”大家没有听懂,接着一声令下:“全体基干民兵,听命令,集体动手,把李矮子抬出去!不准在这里捣乱。”基干民兵训练有素,听到教官的指令,几下就搬开了李矮子的手,一边保护窦素群,一边将李矮子架出了保管室。李矮子见这边人多,只好吃哑巴亏了。嘴里吼道:“窦婆娘,你这个烂货,你今天拽得很,你有男人帮忙,改天我收拾你”,此时,当过兵的王吉安感觉一点面子也没有,一声解散,基干民兵就散了。在一旁看热闹的远斌,记住了王吉安骂人那两句话,后来有人惹他的时候,他就用椒盐普通话骂:“破鞋,轮胎!”其实他也不懂里面的意思,也不好去问王吉安,只觉得和赵家沟骂人的粗话不一样,显得有品位。王吉安拉起自己的婆娘就往屋里走,嘴里吼道:“你这个哈婆娘,闹么果闹,回去,老子收拾你!”一旁看热闹的心想这下子窦婆娘要挨一顿打,都等到看笑神。结果,牛高马大的王吉安,是个耙耳朵,一回到家里就给窦素群下话:“哈婆娘,你要给我面子啊,你看我在训练民兵,你就莫捣乱。万一以后大队叫我当正式干部,那就要受到影响啊!你还想不想当官太太?”
怒气未消的窦素群,听男人这样说,心里还是想当干部婆娘啊,就答应了男人的要求。钻进灶屋,给男人煮了一碗白水面,便是悔过。但是心中却对李矮子恨之入骨,发誓以后要和她斗争到底。于是窦素群就成了李矮子的天敌,有机会碰到一起,就开骂,一骂就是半天,或者一载,有时当面骂,有时各自站在自家的梁子上谩骂,距离远,对方也只是听个大概,反正自己周边的社员听到就行。她们有事也骂,无事也骂,东拉西扯,语言难听,怪话连篇。窦素群仗着有点文化,还把骂人编成顺口溜,唱起骂,更加激怒李矮子,让李矮子暴跳如雷。但是她们不管怎么骂,还想都没有走到一起打架。有些爱管闲事的社员就吼道:“骂得难听,骂得累,干脆,你们一起打一架算了,牛打死马,马打死牛,有我们球相干。免得就像两只老母猪一样,叫个不停。”开初赵东祥听不过意了,跑去劝架,有点起色,骂声逐渐减少,后来,又骂声起来了,赵东祥见劝不住,也就算了。张桂芳却说:“你去劝么果(什么),她们都是癫子,劝不到的。各人把自家屋里的自留地种好。把四个崽拉扯大,才是你的本分。”
“都是乡里乡亲的就像踩到肩膀下来的弟兄姊妹一样,有啥子闹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赵东祥一声叹息。
此后,赵家沟多了一个景象,那就是听李矮子和窦素群骂架。小远斌不懂,就当着广播来听,每天清晨,公社广播员李玉梅从挑坊上(挂广播的挑梁)下来,也就是广播一停,她们就开始广播。社员们都当作听稀奇,听古怪。后来她们骂架的方式不断地改变,逐渐转变成指桑骂槐,扯鸡骂狗,指东骂西,不仅骂本人,祖宗八代都要掏出来骂个遍,让死人也不得安宁。所以社员们还是比较专注,看骂到自家人没有。有一次骂架,被赵东宇听懂了。感觉是在骂他,于是,性格暴躁的赵东宇,拿着一根扁担,从沟陇对面跑过几根田坎,撵到李矮子的那个梁子,走拢就一顿暴打,吓得李矮子拖着那笨重的身子,连滚带爬地跑了。从此,她们骂架就隐晦点了,不敢明目张胆骂别人了。
李矮子与窦素群两个冤家,在赵家沟的土地上骂架,就像工作与唱歌一样,风雨坚持,僵持了十几年。社员们久了也习以为常,见惯不惊。就像每天要见到的阳光一样,听不到骂架声,反而像少了点什么一样不习惯了。到了80年代后期,李矮子终因患肺癌而离开了骂了一辈子的赵家沟。缺少了对手,窦素群就像少了神一样,成天没精打采,就像一个嫣茄子一样。王吉安以为她生重病了,到医院求医,吃过很多中药也无法治愈。有人建议,叫她离开赵家沟。果不其然,在政府的帮助下,她家搬迁到了几里路外社区居民点,住上了小洋楼,她的病才好点,整个人才有气色。
长大了,赵远斌有所明白,她们两个人是在发泄。李矮子拖着三个儿,日子艰难,窦素群两儿两女,都担心儿子接不到婆娘。生活的艰辛,让她们绝望,于是就只有骂人,这样也许心里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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