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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路遇(散文)

年纪越大,才越会明白,忘记最难。最近,就总是想起以前路上遇到的一些情景,平常但却珍贵,越遥远的越清晰。
  

  

  
2011年暑期,我外派到柳州工作,起初,搭外派同事的车,等后来我拿到了驾照,就自己开车上班了。
  
开车不集中精力是大忌。当时公司租用市区某宾馆的一个楼层办公,次年5月,一天下班,我刚出宾馆大院至多50米,遇见从对面工厂出来的同事谭,他说正好顺路搭我车回家。起初,我心里有点慌神,自己刚拿到驾照不足一月,但又不好拒绝。他坐在副驾驶位置,除了看看手机,就是聊这聊那,他是一部门主管,因为我俩才相识不久,所以都有探究彼此的愿望。结果,快下一个立交桥时,我错将油门当刹车踩了一脚,他惊呼的同时,我已经反应过来,赶紧踩了刹车。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撞上了前面的车子。这个距离,有特技效果,如果监控摄像头拍到了,可做大片中的惊险镜头。
  
为此,我心惊肉跳好一阵子。从此,我暗自下了决心,力争做到,开车不讲话,讲话不开车,跟喝酒一样。
  
盛夏一日,我七点半从住处开车出发,见到同住一个小区的宁副总出去吃早餐刚回。结果,还有不到三分之一车程就到公司,大雨突然倾盆而下。看不清道路,我只好跟着前面的车辆缓慢行驶。雨越下越大,情况不妙,我只好跟随前面的车子绕行,条条大路通公司,我暗自庆幸。等走上另一条马路,起初车辆少,但雨如决堤之水,没开出多久,车子寸步难行了,马路变成了停车场,逼迫我只好停下。想发火,跟谁发呢?路怒的火苗却被大雨浇灭了。只好等交警来疏导,结果迟到两个多小时,因我,上午的经济活动分析会取消。大城大堵,小城小堵,我被堵成这样,解释不通。比我晚出发的宁副总早就到了公司,他见我疲惫不堪地上楼,关切地笑了,让我的尴尬变得非常可爱。
  
2014年,公司搬到了二十公里外的柳东开发区。春天的一个早晨,我按时从小区出来,刚过学院路路口,忽然发现前面的车辆慢吞吞在移动,我也只好松下油门。以为前方发生了车祸,探出头来,看了一会儿,才看到少说有二三十头老牛在过马路。牛们慢悠悠地,一点都没有上班意识,而且,还迈着四方步,斜着过,无疑就延长了我们等候的时间。后面跟着一个赶牛人,挥着棍子在焦急地驱赶。最有意思的是,有的牛还走走停停,伸长脖子,往车窗里看。牛,还真是“牛”!大家一律停在那里,耐心等待。我拍了照,发朋友圈,有朋友问:“真潇洒,在青海、西藏还是新疆呢?自驾游?”他们误把老牛想象成藏羚羊了,藏羚羊过马路的镜头倒是在电视中常见。
  
待牛们走过去,我长舒一口气,我似听到有一头牛长长地“哞”了一声,是为我们鸣笛吧。
  
开发区在郊区,好多次见到,过马路的猫、狗偶有遭遇车祸身亡事故发生,惨不忍睹,这就让我开车不敢提速。况且,还有青蛙等小动物过马路呢,本来是人家的地盘,不是客气,是起码的礼貌。
  
有一次,晚上睡得不好,旁边老旧的电梯,三天两头维修,停下时会发出“轰隆”的噪声。在公司里,头昏沉沉的,坚持处理好一些事情后,我决定提前返回市区。
  
沿着新柳大道,我小心翼翼地开着。七月的骄阳,照得驾驶室热烘烘的,好像空调失灵了似的。开着开着,还是困意袭来,我掐了几下额头、太阳穴,不见效,眼皮抹了胶水一般。这样危险,过了一个路口后,将车开上非机动车道,摇下一点车窗,想打个盹再接着开。可能睡了几分钟,就被敲醒,抬眼一看,是一名中年的警察。糟了,以前有几次乱停车,被警察贴过罚单。“看你停了一会儿,怎么,人不舒服了?”他问,我赶紧说没有,正要下车,他留下句话,就转身去指挥交通了:“快开走吧,这地方不好停车。”我愣了一下,赶紧说句“谢谢”,便踩下油门。很多开车的同事都说过,见到交警,人就精神。
  

  

  
回沪工作后的第一个深秋,是一个周一,我公休,乘公交车过徐浦大桥,到奉贤区去办事。
  
那天阳光明媚,暖意氤氲,根本看不出冷空气在逼近这座城市。有的年轻人,干脆就换上了夏天的T恤衫。公交车驶上徐浦大桥下方的一条引路,在一个十字路口,因红灯停下。司机心中还有点不快,嘴上嘟囔一句什么。
  
这个路口,车流、人流都比较大,红灯时间比较长。眼睛向路旁扫了扫,一辆奔驰车和一辆马自达一前一后停在路边,好像发生过碰擦。上海警方规定,轻微刮碰,拍照留证,报保险公司,车子必须先撤离现场,等待保险公司人员到来。我一眼认出了她,她站在奔驰车旁正在打电话。是小方,我前公司里的财务同事。她比十多年前更成熟了,还是披垂着染成淡棕色的齐肩中发,显得成熟而富有活力。这样的场合,太短暂,不适合打招呼。我心里很激动,惊叹于记忆的神奇,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就想多看几眼,直到绿灯亮起。
  
我明白,我的加入,可能无济于事。但我突然有一个判断——可能小方分神了。只是没想到,小方分神持续如此长时间。
  
我进公司的时候,小方就已经担任销售会计了,从这点讲,她比我资深。记得刚到财务报到的时候,前任带我逐个介绍的时候,到她前面,她只“哦”了一声,没有表情,也没有客套的话。所以,她给我的感觉冷冰冰的。也因此,平时除了工作交流,我和她接触不多。
  
有一天,午休时分,我站在座位处,就地活动一下,做下伸展运动,活动活动颈肩,扭扭腰身,目的余光,看见方和出纳员坐在她卡座那聊天。方说:“去年还好好的,今年说不行就不行了。”说着,我见她拿张面巾纸在擦眼睛,哭了。出纳的神色布满凝重,好像在说着劝慰的话,还长叹了一声。没出几天,方几天没上班,来了和同事交代下就又匆匆走了。从经理那儿得知,方的父亲病逝了。
  
此后,我发现,下班后,方不会下班就像大都数员工即匆匆离去,我最初以为她有自驾车,可能在有意错高峰呢。她边整理单据,还边用电脑循环放着陈百强演唱的《念亲恩》,几乎每天都在放。要不就是,家里有婆婆烧饭,回去早了,不帮搭搭手还不好,就故意在单位“磨蹭”上一会儿。我和熟悉的女同事开过这样的玩笑,是我低估了她们的觉悟。
  
铁打的工厂,流水的员工,人事部的大门每天都关不上。2009年国庆前夕,我就要去新单位报到,和方告别,也解开了她那些天下班不走之谜。她说:“爸爸刚去世这些天,想不通,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更难过的是,怕面对妈妈,现在,每天最困难的事情,是不知怎么安慰妈妈。所以,唉,每天就晚点回去。”
  
我明白了,她的心情很复杂,人在逃避,心已归去,做个孝顺的女儿没那么简单。
  
前不久,初冬季节,快到总部大楼的路上,突然看见迎面走来一位老人,身材瘦削,满头白发,步子比较急,头微微低着。这是我熟悉的走路姿势,我在前公司的时候,他的身影经常从我们眼中闪过。财务部办公室在二楼,门正对着楼梯口。当时,他是我们总经理,办公室和财务部挨着。
  
他也认出了我,握手,寒暄。他出来这么早,是正去医院,看望自己住院的孙女。他问了我的工作近况,我边说出现有单位,边指了指前方的公司办公大楼,我问了他的近况,他说已经退休几年了。然后,彼此几乎异口同声说道“挺好!”时光飞逝,转眼我们以一位退休老人和一位即将退休的准老人的身份见面了,曾经我被他不拘一格提职,也被他听信谗言后降职,曾经的恩恩怨怨,在喧闹的街头化为尘嚣。
  
物是人非,我们都没有提到前公司,不能不感慨,曾是劳动合同的甲方乙方,如今相逢,已化身成为路人甲,路人乙。
  

  

  
这些年,我乘最多的地铁是8号线,去人民广场,去虹口体育场,去公司总部。
  
我喜欢乘地铁,乘地铁的好处吸引了我,准时,是最大的优点。另外,两头走,强迫自己锻炼了体质。但8号线,是上海地铁中比较拥挤的地铁,越挤,觉得车厢越狭窄。难得有座位时,可以好好浏览下头条,或翻本书看看,困倦了,可以打打盹,我的路线长,一般不用担心睡过站。有时,遭遇高峰,车里八零、九零甚至零零后居多,他们可以直接把我挤年轻了,站着,也不觉得累。
  
每次从家里出来,去地铁站,走着走着,人就多了起来,地铁站就像埋伏在地下的强力磁铁,能把乘客从方圆几里外一个个吸过去。
  
步行到地铁站,起码要一刻钟。无论寒暑,我经常遇见一个个子高挑的老人,背有些驼,走路的姿势很像父亲,像一只弯弓紧绷着。耳朵很大,特别像父亲的耳朵,父亲曾自嘲说,自己的耳朵招风。但他带着一个圆顶的礼帽,有几分绅士,手里还牵着一只狗,这两点,立马切断了我的想象,他没有可能更进一步像父亲了。唉,父亲要真能像他一样多好,悠哉游哉地过几天这种滋润的小日子。
  
可惜父亲走得太早,他留下大把的日子给我们做怀念。
  
有一天,我追上这个老人,我先夸赞他的狗,他便高兴地跟我聊了几句。他是上海知青,当年插队安徽,后来从安徽省政府退休回沪。说起他的这只金毛狗,他忽然很伤感,这只狗已经十五岁半,按照人的年龄折算,相当于八十多岁的老人,言外之意,狗的日子不多了。现在吃得少,走也走不远。他说着说着眼圈有些发红,为此,我就打住了话题,转身和他说再见,加快步伐,匆匆离去。
  
在人民广场站一个出站口,我时常遇见一个垃圾搬运工,仿佛一年四季,他都穿着那件蓝色工作服。他的工作是,将垃圾桶里的垃圾袋取出,整理好,搬到地面垃圾集运点。他先把垃圾桶里的饮料瓶罐捡出来,放进另一个袋子,这些瓶罐能卖点零花钱,然后才将垃圾袋封好。我多希望他就是我的父亲,只要他还顽强地活着。他一头花白的头发,头型和发色很像父亲。可惜,他一直没有转过头来,我看不清他的脸。
  
在路上,要碰到很多路人,大多是陌生的面孔,但又都是似曾相识的面孔,擦肩而过,在地铁上,身边有很多旅客,上上下下,风尘仆仆。总能看见一些人,或五官、或身高、或嗓音、或举止和父亲相像,我一直在头脑里拼图,想努力拼出个完整的父亲,我乐此不疲。
  
其实,放眼四望,人和人多么相似啊,这叫我一次次深陷恍惚,觉得父亲还在这个世上。
  
地铁轰隆隆行进,窗外的隧道是浓稠的黑暗,我忽然感到自己仿佛离父亲很近。偶有窗外电子广告闪现,与地铁同步前行,那种利用人的“视觉暂留”现象制作的画面,映在车窗上,魅力四射,光彩炫目。这扑簌迷离的灯光,是否是父亲打着手电筒,在找回家的路?
  
我经常在车厢里,遇见一些七八十岁老年人,穿着时尚,戴着旅游帽,兴奋得像一群孩子,嘁嘁喳喳议论着即将要前往的地方。没有人冷眼责怪他们,眼里都是满满的理解和包容,他们就是一群老小孩,该是我们宠宠他们的时候了。真想跟他们一起下车。我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我只是痴迷于他们的身影里,弥漫着父亲的慈祥。
  
在上海中心城区,到现在还保留着几条单行线路,开车从那里经过,可最高效地模拟人生,每走一次,我都心潮起伏。所以,至今特别喜欢乘地铁的感觉,不仅速度快,省钱,还可以任意往返。人生之路,如果能这样,该有多好!
  
半生已过,路上遇见了很多人和事,于我而言,都是一种默默的陪伴,所以,我不孤单,也不寂寞。我愿意这样一直走下去。从生命的视角看,我希望永远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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