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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恋】寻找吴道才(散文)

“名字代表什么?我们所称的玫瑰,换个名字还是一样芳香。”——莎士比亚
  

  

  
吴道才,是一位安徽籍的新四军老战士。
  
一九七九年八月,我来到安徽和县他的老家,寻找这位老战士,目的是为他落实反右运动中的政策。
  
和县地处皖东,坐落在长江西岸,与本省马鞍山市隔江相对。我在马鞍山市换乘江轮,渡过浩浩荡荡的长江,上岸就是和县地界,又向南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才进入和县城里。
  
这时,己是午后快下班的时候了,我抓紧时间与县府办联系上了,又到招待所安排好住处。
  
眼下正是三伏天气,空中的太阳,像火球似的炙烤着大地,连路边的树木都晒蔫了,树叶纹丝不动,无精打采地挂在枝头,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我早己全身大汗淋漓,像是在洗蒸汽浴。
  
和县街上人们的着装,都极为简单随意,大多是汗衫、宽大短裤,脚踏凉拖。
  
匆匆的行人中,只有我是长袖衫、长腿裤,又全是“的确良”布料,遇到汗水全贴在身上,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苦衷。
  
我满以为,白天再热夜间也会降下气温,也许能凉快一些。岂知这里昼夜温差不太大,让我说甚至比白天还要热,夜晚睡在蚊帐里,就让人闷热得受不了,倘若打开蚊帐,那可就惨了,蚊子就会嗡嗡地叫着,成群结队地赶来偷袭你。
  
招待所的睡具也极其简单,一张木制光板床,一领竹凉席。就这样躺在床上仍大汗如流,一夜数次用凉水冲洗竹席,也只能凉爽一会儿。
  
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想要入睡,没等睡沉,又被一阵阵强烈、响亮的“知了,知了……”鼓噪声给吵醒了。招待所服务员说这是蝉鸣。
  
在和县不到一天,就领敎了什么叫酷暑,我心想,好在白天早己问清县公安部门地点,上班后立刻前往查询,在居民户籍中定能查找到吴道才,到时不仅能及时为其落实政策,解脱他二十余年来的思想包袱,同时我也可以迅速地离开这热浪滚滚,如同蒸笼般的和县。
  

  

  
第二天,在县公安部门,我受到热情的接待,听说要找一位新四军老战士,公安人员都很积极用心。和县地域不算大,可住户和人口却众多。公安人员不厌其烦的,把全县吴姓住户,全部提取了出来,又逐户仔细查找,竟然无一户有叫吴道才的人。看到这个情况,我顿时心生失望,公安人员们却仍不甘心,他们将吴姓户口中,人名凡是带有“道”和“才”字的,全都挑了出来,然后以性别、年龄去衡量,依然没查寻到吴道才的踪跡。
  
这个结果,竟与我的预想大相径庭,一时急得我满头大汗。一位户籍人员提醒我说,据了解有个別人员,户籍不在本县,但单位都登记在册,他还积极认真地向我提供了所掌握的一些情况,这无疑又给我带来了新的希望。我随即又去各有关单位去寻查,直到快下班才跑完。查阅了一些人事档案、工作人员花名册、工资表等各有关资料,仍没有得到与吴道才有关的任何信息。人仍然如石沉大海般,寻无踪影。
  
“吴道才,你在哪里?”时时刻刻萦绕在脑海中,我一时忧心忡忡,夜里躺在床上百般思虑,想找到新的线索,整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索性不睡了,起床走出了招待所。
  
县招待所建在一片空旷的场地上,在右侧前方,能影影绰绰感觉到,那边矗立着一座高楼,那是城门楼。昨天傍晚我登上过,气势很是巍峨雄伟,上面标明建筑在光绪年间。招待所前的场地,原是一段城墙,不知是何时拆毁的。现依稀可辨,有不少座白色的小房子,路过时临近才看出来,竟是夜宿露天的人们,支着蚊帐的睡床,从传出的阵阵鼾声即能听出,他们睡得很深沉也很惬意。
  
我信步又登上了城楼,天刚有些蒙蒙亮,向城外望去,直达县城的路上,人影绰绰,尽是挑着蔬菜担子的农民,他们从城门魚贯而入。
  
此时,一个直觉冷丁从我脑海里跳了出来:吴道才深隐在乡间!我甚至认为他就在这支人流队伍中,不由得下意识地喊出一声:“吴道才!”这脱口而出的喊声不甚大,我又屏住气,凝聚一股劲,手扶住城墙,冲城外猛然喊了一声,“吴——道——才——”接着又过到另一边,冲城里又喊了两声,缕缕行行的人流中均无丝毫反应,我却忙出了一身透汗。
  
放眼远望,东方天际泛出了魚肚白,渐渐天空变得通明晶亮,大地也随之光亮了起来。城下集市里人流涌动,叫卖声此起彼伏,人们脸上都洋溢出幸福阳光般的笑容。这一繁荣景象,让我这个北方人真是大开了眼界。但是尚不知道吴道才当前又是个啥样情况,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境一时又低落了下来。
  
一上班,我即刻往哈尔滨挂长途,向省局“落实办”(落实政策办公室)负责人康蒙汇报寻找的情况,又请示下步寻找重点放在农村,我要多留几天,逐个公社去寻找。对此康蒙表示同意,并告诉我,他即将动身回老家(南通)办理户口和粮食关系,顺路要到和县来,到时再研究具体如何寻找。
  

  

  
康蒙到来后,寻找一事倍受当地重视。一位县领导带着几个工作人员接待了我们,想听有关情况,以便协助我们寻找。他们对康蒙也极为热情和敬重,都口口声声尊他为老首长。
  
我到江边去接康蒙时,听他讲过,在马鞍山市,康蒙曾见过在地区工作的一位老战友,为寻找吴道才一事,这位老战友事先给和县打过电话。这对大范围的开展寻找,无疑将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吴道才是从和县走出的抗日英雄!”这是康蒙在介绍吴道才情况时,说出的第一句话。据讲当年参加新四军时,吴道才年纪还很小,大家对他都亲切的称呼“小鬼”,历经战火的淬炼,很快铸就成了一名英勇杀敌,不怕牺牲的钢铁战士,火线入党,多次荣立战功,也受伤多次,伤情定为二等甲级。
  
在我党建设东北革命根据地时,急需大批干部,吴道才就在这个时刻,被调离作战部队的。说到这里康蒙略停了一下,他笑着对大家说,当时他和吴道才同时被调离的,那时大家都非常年轻,离开原来的部队真是舍不得,都还有想法呢。
  
当年带领大家北上的,是从延安来的首长——高云梯。经过艰苦的长途跋涉,最后在当时的黑龙江省落了脚。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黑(龙江)松(花江)两省合并,省会定在哈尔滨。老首长任省文化局领导,康蒙任处长,吴道才是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他工作认直踏实,任劳任怨,年年被评选为模范工作者。
  
世事难料,在全国轰轰烈烈开展反右运动中,老首长被打为“右派”,由此牵连到一批人,一些老战友也没能幸免,都被列入“小集团”的成员,有的被审查,也有被隔离反省。吴道才还萛幸运,虽属“小集团”成员,但被列为争取对象。
  
康蒙说,关于吴道才的处分,是在落实政策中才发现的,他被定为“对抗运动”,予以开除党籍和公职。对此,康蒙特地说明,这些都是自己被打为“右派”,又被遣送回原籍后发生的。这当中吴道才为啥要出走,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至今无人能说清楚,也只有找到吴道才,事情方能真相大白。
  
康蒙的介绍,令在座的人都唏嘘不己。随后,我也讲述了寻找的情况,及下步寻找重点要放到农村去。
  
县领导听取得很认真,他也提出了一些问题,如吴道才是否是化名;能否确定他确实回到了和县。我告诉他,通过查档案和老战友证实,目前我们掌握的就是这一个名字。六十年代初,有位战友回安徽探亲时,曾与吴道才偶遇,得知他己回和县了。
  
“老首长,尽管放心,只要吴道才还在本县,我们一定会找到这位英雄的!”县领导听完情况后,既恳切又信心十足地对康蒙说道。他当即指令几位工作人员,分头给各公社挂电话查寻。他还特別强调一点,就是先别提吴道才这个名字,让各公社立即报告一下,当地有谁是从黒龙江或哈尔滨回来的,不管有没有都要速回电活。
  
随之,“没听说有这样的人”的公社回话连续不断,只听有工作人员小声说,只差二个公社没回话了,这时我的心凉了半截了。
  
“没听说,不等于不存在,下一步咱们再细查。”县领导倒满有信心的样子。
  
半天没有电话了,突然铃声大作,守在电话旁的工作人员,赶紧抢起电话接听,只见他惊喜地对县领导说,XX公社有个生产队长是从黑龙江回来的,但报出的名字不是吴道才。
  
县领导接过电话,指令公社火速派人前去询问,是否用过吴道才的名字,询问结果要火速回话。
  
在等待回话的时间里,我显得很紧张,有些坐立不安,心里像“十五个水桶提水——七上八下”的。其实不到一担烟的工夫就回话说,这位队长本人也叫吴道才。这真是喜从天降,康蒙激动地站了起来,高兴地对我说:“咱俩到公社去!”
  

  

  
公社的办公室里,聚集着不少人,一派热烈气氛。公社领导边与我们握手,边兴高彩烈地对我们说,谢谢我们给送来一个大英雄,这是全公社的骄傲……
  
正说着,给吴道才送信的人也赶回来了。他说,吴道才随后就到,来接我们到他家里去。此时此刻,我们也有些急不可待,决定动身到路上边走边迎吴道才。
  
公社周边环绕着一块块郁郁葱茏,生机㪍㪍的稻田,所谓的路全是田梗子。康蒙和带路人在前边走得飞快,康蒙边走边关照我说,北方人没走过这种路,注意脚下,别四处撒嘛,否则是要走不稳的。我还真是被周围这星罗棋布的水田景色吸引住了,感觉自己像置身于画中一样。却没注意脚下,显得笨笨拙拙的,只能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赶路。
  
前方出现了农舍,都建在不大的场地上,每块场地有一两户或两三户人家,场地又都散落在田间,农舍既连不成片,也形成不了街道。每户人家均无围墙,但家家门口都有一座齐房高的,金灿灿的稻草垛。
  
“不要小瞧这垛稻草,这说明去年这里获得了大丰收!”康蒙手指着草垛对我说。
  
公社带路人也证实,去年的收成确实很好。他喜形于色地说,自从实行“包产到户”后,农民的积极性可高呢。
  
这当口,正是忙做晚饭的时间,炊烟袅袅,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饭菜的香味,场地上不时传来鸡鸣狗叫声。从城里集市到农村,无不显现出一派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景象。社会上早就流传一句嗑——“要吃米找万里”,这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忽然间,我发现前侧方有一个大湖泊,它紧紧被水田环抱着。此时,夕阳映红了半边天,余晖撒落在水面上,金光闪闪,我不由得感叹道:“这一弯湖水,真美呀!”
  
康蒙回头冲我一笑:“这是水塘。”怕我没听明白,他又告诉我说,这里的人吃马喂全靠塘里的水。顺着田梗路不知不觉中,我们走到了水塘边,水面明亮又平静,像一面偌大的镜子。我惊奇地发现,塘边水里竟然卧有一头大水牛,可能被我们惊动了,只见它蠕了一下庞大的躯体,顿时它周边泛起一股浑浊的泥浆,又推出一圈圈一层层涟漪,如同无数条闪着金光的丝带,轻柔的向着水塘中心飘舞过去。
  
这口水塘,又引出带路小伙子的一阵话题。他对我们讲述说,这塘的水面原先不大,水又浅,水质不好。吴道才任队长后,带领乡亲们,苦战一冬,扩大了水面,改善了水质,加强了管理。清淤挖出来很多溏泥,制成了优质肥料,把全队的水田全改造成了稳产高产的海绵田。所以,实行“包产到戶”时,他们队的每块水田都毫无争议,成为公社实行改革最早最好的生产队。“他是个受人拥护的,优秀的队长!”这个年轻人充满敬佩地说到。随后他竟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地小声说,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留住呢。
  
此时,前方急匆匆跑出来一个人。他老远就激情满满地高声呼叫着:“康处长,老领导!”只见他一头扑到康蒙面前,双手紧紧地拽住他,激动地说道,“老领导,没想到你亲自来了……”话没有说完,这个面色黝黑透着红,身材粗壮的中年汉子,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道才,冷静,冷静些……”康蒙此时此刻的心情也很激动,他安抚吴道才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吴道才家,坐落在水田中央一块不大的场地上。一家人正在门口忙碌着,旁边站着一些妇女,她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看见吴道才回来了,一个妇女立刻冲他嚷嚷着:“队长,你要离开我们吗?”
  
吴道才回了她一句,净说些没有影的话!随即反问道:“我一大家人都在这里,你说我还能到哪去?”
  
这时又一位妇女对吴道才的妻子埋怨了起来:“你嘴可真够严的,这么多年没听你透露出半个字!”
  
“哎呦,这可寃死人喽!我们家里人也是刚刚才晓得的。”吴道才的妻子说着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离房门不远处,并排摆放着两张矮矮的小饭桌,上面放有沏好的茶水,我们分别在饭桌两侧坐下。“路遥人渴漫思茶”,此时,我早己是口干舌燥了,也顾不上是塘水,忙不迭的大口喝起茶来。
  
吴道才紧靠在康蒙身边坐着,目不转晴地盯看着康蒙,口里喃喃自语:“老了,老了,头发也白了……”眼神里充满了痛惜的神情。
  
我隔着桌子对吴道才说:“别看康蒙年近六旬,平时我们都尊称为‘康老’,身体却好着呢,精力更是不输年轻人。自己的事还没有完全解决,现在连个住处都没有,只能住在办公室里。他却把自己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落实政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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