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洲湖畔追往事
前日,好友克成到访,谈及在强敌环伺的当下,国内有些人还大放厥词,想以此来博取旁人的眼球,很是气愤。问我,在我们新昌有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用史实说话,让那些胡言乱语的人闭上嘴巴?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很满意,连声说:“有,还真有,就在沃洲湖边,三个战场遗址值得一走。”于是,我们就有了这一次的沃洲之行。
(一)
走进寨岭,看着村舍静伫,古木参天的景致,脑海里想着的却是那段被历史掩埋的尘烟。一千两百多年匆匆流过的时光,已经让沃洲寨的痕迹无处可寻,留下的只有这个叫“寨岭”的空荡荡的名字。
回望唐朝末年,官场腐败,民生凋敝,社会秩序一片混乱。大中十三年(859年)十二月,剡县(今新昌、嵊州)裘甫率众起义,攻下象山,屡败官军。次年正月,起义军攻占剡县。二月,取得三溪大捷,使裘甫义军名声大振,队伍迅速发展至三万余人。裘甫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封刘庆、刘从简为副帅,以剡县为中心,分队扎寨,建立农民政权。派兵攻打衢州、婺州和台州,先后攻破了唐兴、上虞、余姚、慈溪、奉化、宁海等县城,横扫浙东,朝野震惊。
朝廷两易其帅,调集河南、淮南等地的重兵前往镇压。四月,义军不敌,被迫退守剡县。六月,县城被围。十八日起,三天之内共计激战八十三次,裘甫、刘庆身负重伤,无法行走。廿一日夜,裘甫决定以乞降为幌子,掩护刘从简带队突围。临行,刘庆告诉从简:“沃洲有寨,可据守。”从简听罢,挥泪如雨,转身上马杀出重围,直奔沃洲。
原先驻守沃洲寨的义军不多,才三百来人,都是来自附近村庄的农民。新昌寨被攻破时,投奔过来了一百多人,加上刘从简所带人马,总兵力也不到五百。从简知道,他们面临的将是一场恶战,需积极准备。他命令寨主,立即加派人手修筑堡垒,尽一切可能多备粮草。寨主回答很干脆:“已无粮可筹。”刘从简听后很惊讶,问:“山寨余粮还能吃几天?”寨主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刘副帅缓缓举起一只手,撑开了五个指头。见此情形,刘从简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山寨是守不住了。
然而,在军事部署会议上,当他提出撤退方案时,却遭到了众人的一致反对。寨主说:“祖坟在沃洲,老娘在沃洲,我就是战死,也要留在这里。”几个头领也表示,与其饿死他乡,不如血洒故乡。
三天后,官军围攻沃洲寨,刘从简率众抵抗,奋战数日,却无力回天。二十七日晚,山寨沦陷,除刘从简等几十人冲出包围,转战余姚外,其余人员全部战死。沃洲寨之战是裘甫义军在剡县的最后一战,沃洲寨的陷落,标志着裘甫政权的彻底崩盘。
溪水潺潺,青山依旧,在岁月的长河里,曾经的沃洲寨连同那群为之付出生命的义士们,已经远去。走出寨岭的时候,克成说:“沃洲寨的故事在外面已很少有人知道了,历史需要讲述,好在有你,有我,有四十三万新昌人记得,这就足够了。”
(二)
眼前的黄坛村很小,小到只有一个山坡,几排房屋,数十户人家。克成却说,以前的黄坛很大,人烟稠密,集市繁荣,是新昌境内的大村落,沃洲湖建坝蓄水后,淹过了黄坛古村,大部分人家搬去了外地。
未到黄坛,就看见克成的表叔远远的站在了村口。表叔是黄坛当地人,已经七十多岁,鬓发苍白,双眼有神,看得出来他很健谈。得知来意后,老人不顾劝阻,一定要亲自陪着我们前往东山地,去看“三•二八抗日将士纪念塔”。
从黄坛到东山地有五六里山路要走。面对崎岖不平的道路和炎热难忍的天气,看着老人汗流浃背,施施而行的样子,我几次提议驾车过去,均遭拒绝。表叔说,东山地躺着的是为国捐躯的抗日英雄,步行悼念,那是对烈士应有的尊重。路上,老人带着浓浓的乡音,用极其朴素的语言为我们讲述了当年那场名震江南的黄坛战役。
1942年5月,日寇进攻新昌,国民政府便把大市聚区公所转移到了黄坛村。7月某日寇占领新昌县城,并在西山、曹州、竹岸和沙溪等地设置据点,控制奉新公路。黄坛离西山据点不足十公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敌人几次偷袭都未得手。
1943年3月初,国民革命军第32集团军中央陆军突击总队第一突击队(代号“唱凯部队”)开赴浙东,布防在天台、新昌、嵊县一带,主要任务是攻击日军的封锁线。这是一支1941年9月成立于湖南祁县的年轻部队,师级建制,下辖五个突击营,共六千余人。由少将周淘漉任司令,部队到浙江后,司令部设在了仙居。
驻扎在黄坛村附近的是唱凯部队的第三营官兵,营长叫陈载思。3月27日夜,该营二连奉命前去西山攻打敌人据点,行至半路,突然接到营部命令:“情报显示,大批日军正朝黄坛方向开进,二连立即停止攻击任务,火速回防黄坛村东石板坪高地。”
28日凌晨,战斗打响,三营官兵同仇敌忾,坚守防线,日军多个方向的轮番进攻都遭顽强抵抗,以失败告终。上午八时许,鬼子的小岛部队一百多人转攻石板坪,战斗异常惨烈,前沿阵地几易其手,二连少校连长李名泽负伤,上尉副连长甘俊良牺牲。陈载思营长亲自带领预备队前去增援,却被敌人的机枪压在了黄坛村南三公里外的一个山坡下,无法前行。
与此同时,新昌及邻近几县的一些鬼子据点也蠢蠢欲动,摆出一副想要增兵黄坛的样子。周淘漉司令闻讯后,立即从天台白鹤殿调集重兵驰援三营,并电令其余各部队:“围援打点,阻击敌人,若有消化极怠战,让敌进入三营防区者,军法从事。”至此,黄坛之战演变成了唱凯部队与鬼子一个联队的战略博弈。
石板坪的枪炮声惊动了黄坛及周边几个村庄的乡亲,人们自发组建救护队和运输队,抬伤员,搬弹药,支援前线。大家知道,三营败,则黄坛丢,鬼子就要进家门。紧张和担心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带着土铳、锄头、铁锹偷偷地爬上了石板坪周围的几个山头,趴在地上观看战况。下午三时许,石板坪告急。敌人已经突破二连的外围工事,摸上了主阵地,双方短兵相接,展开了白刃战。在远处山上观望的百姓们见此情形,焦急万分。此时,不知是谁第一个奋力起身,大呼:“杀鬼子!”众人听到后纷纷响应。一时间,杀声震天,几个山头的数百号人挥动着手中的“武器”,一起冲向了鬼子。吓得小岛部队落荒而逃,敌人战线全面崩溃,陈载思营长带领部队乘胜追击,一举端掉了敌人的西山据点。
黄坛战役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引用当年《宁绍台日报》评价此战的一句话,就是:“开浙东与敌正面作战之先声,破敌不可撄之神话,鼓抗敌之民志。”
战后,周淘漉将军要把牺牲在黄坛的三十一位烈士遗体运往仙居安葬,遭到了村里人的反对。他们说:“烈士用生命护卫了黄坛,他们的墓该由黄坛人世代相守。”
硝烟散去,忠骨长眠。在面向朝阳,巍然耸立的“三•二八抗日将士纪念塔”上,我们读到了一个个鲜活的名字:
毛盛良,26岁,四川大竹;
邓介臣,35岁,四川大竹;
杨德成,24岁,四川凉山;
……
这些烈士分别来自四川、湖南、江西、广东、浙江等不同省份,平均年龄才26岁。下山的时候,表叔眼含泪光,轻轻地说道:“这里的英雄,我们不该忘记!”
(三)
马坑等是茅洋的一个自然村,位于沃洲湖东侧,因山下有条小溪叫马坑而得名。村南的那座烈士墓,是为纪念解放战争中牺牲在这里的两位革命烈士而修建的。
1948年11月初,辽沈战役结束,我人民解放军兵力数量超越了国民党军队,全国解放已是大势所趋。然而,国民党反动派并不甘心,他们在浙东地区调集重兵,在我四明地区和台属地区的交通要道——大市聚,设置据点,派驻联乡队,妄图分割我游击区,围剿我根据地。
11月20日,中共浙东临工委书记顾德欢率浙东游击队四支队、嵊新奉独立大队、新东南武工队共二百余人在天台山地藏寺集结,准备夜袭大市聚,消灭联乡队。这时候,国民党新昌县县长王武岳带领新昌自卫队、保警队一百三十多人的反动地方武装,会同国民党七十五师六十二旅第三营两个连、一个团属搜索连外加一个迫击炮排共六百多人的正规部队,正兵分两路向我军扑来。
四支队长刘发清获此消息,决定移师马坑等,并派出一个排于21日夜开始,在黄坛与茅洋之间的九江潭设伏。22日上午10点,敌人先头部队抵达九江潭,但并未进入我军的伏击圈,反而沿着半山摸来,妄图给我伏击部队来个反包围。我部迅速撤离,并以班为单位占领制高点,分层阻击敌人。
中午时分,敌人后续部队到达,马坑等战役打响。面对人多势众、装备精良的敌军,指挥员刘发清知道,硬扛肯定要吃亏,得智取。他在观察战况时发现,敌人负责掩护炮兵阵地的两个排步兵正在往马坑等后山方向调动,敌迫击炮阵地防守出现了空档。于是,他立即给突击排下了一道死命令:“不惜代价打掉敌人炮兵。”几经激战,我突击排战士硬是用刺刀挡住了回援的敌人,冲上了山头。二班副班长胡华达一枪干掉了敌炮兵排长,高喊,:“缴枪不杀!”突击排随即控制了敌人的炮兵阵地。
刘发清支队长对那些被俘的炮兵说:“我人民武装战无不胜,一切与人民为敌的反动派,将是死路一条。”“你们只有调转炮口,才是唯一出路!”俘虏们很听话,转身便对着远处敌人的指挥部一阵齐射,放倒了敌营长。敌人失去指挥,瞬间溃不成军,乱成了一锅粥……
最后,我人民军队以二死八伤的代价歼敌七十九人,取得了马坑等战役的全面胜利。
马坑等之战,是一场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典范,载入了中国革命的军事史册。战斗的胜利,使我四明地区与台属地区连成了一片,为浙东人民解放军第二游击纵队的创建奠定了基础,加快了整个浙东地区的解放进程。
离开马坑等,我和克成这一天的行程就要结束。但发生在沃洲湖畔的这些往事,我们已铭记在心,不会忘记;先人们表现的不畏强暴、抵御外侮的坚强意志,我们已经读懂,定当赓续传承;英烈们留下的解放中国、维护统一的美好愿望,从未走远,终将实现。
(2023年8月3日,成稿于新昌县城东实验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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