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独登凌云台（散文）

走出“仙人洞”，一位打扫卫生的中年妇女看见我孤身一人，瞪大眼睛问我：“大爷，你自己上来的？”
　　
我朗声答道：“是的，我们一大家子，八个人，就我自己爬上来了。”
　　
“大爷，你厉害！多大啦？”
　　
“不大，才七十。”
　　
回答完她的问话，一座玻璃大看台展现眼前，目测一下面积，大概可以同时容纳三四百人。它叫凌云台，凌空高悬在河南辉县境内的太行山宝泉峡谷景区的最高端。
　　
可以想象，云雾天气，登上凌云台，台下必然云缠雾绕，人在其上，俯视脚下景色，自然有李太白“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的感觉。我登上凌云台时，天空晴朗，附近没有云彩，俯视宝泉峡谷景区，山清水秀，一览无余，也自然有杜甫“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当年，“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登太行山之后，“周旋永望，邈若凌飞。邪睨昆仑，俯阚海湄。指苍梧之迢递，临回江之威夷。”我站在凌云台上，虽然“昆仑”“海湄”因为重峦叠嶂的遮挡，无法望见，只能借助浪漫想象，模拟得之。但在凌云台之上，逡巡四周，极目远望，天高地阔，人若凌空而飞的感觉，也油然而生。
　　
往远处望，蓝天白云之下，巍峨群山，万仞丹霞，皆匍匐为臣。峡谷底部的婉转河流，也窄如青绿丝绸飘带，顺着山势，蜿蜒飘摇。叠翠谷的奇石走廊，来的时候，一路上所见的一块块形状各异的赤色大石块，如今，犹如点点泥丸。登山栈道，时隐时现，蛇行山腰。几座木桥，如一双双筷子，横亘河面。脚下的一片片湖水和潭水，宛若一块块祖母绿翡翠，润泽晶莹，镶嵌在峡谷底部的绿树青草丛中。
　　
飞龙瀑，也变得短小纤柔。它的源头，是一片翡翠，落脚处，也是一片翡翠。白色飞龙，便成了连接上下两片翡翠的白丝带。
　　
瀑布附近的标牌上介绍，它的落差达180多米。我站在它下面，仰望它的雄姿，感觉它真的是飞龙在天。它位于飞虹谷最高处，上与天齐，下入深湖，仰之弥高，高耸入云。它从悬崖峭壁上，垂直落下，泻流湍急，轰隆作响，震荡人心，气势恢宏。
　　
飞珠溅玉的瀑流，注入翡翠色的湖水之中。湖名百鹿湖，蓝天白云，丹崖绿树，倒映湖中，犹如百鹿麇集。站在百鹿湖畔，仰望飞龙瀑，顿觉自我渺小，犹如“沧海一粟”；站在凌云台上，俯视飞龙瀑，顿觉“山登绝顶我为峰”，豪气顿生。
　　
不光是飞龙瀑，叠翠谷中的跃龙瀑，青苔瀑；千瀑谷里的玉女瀑，叠瀑，仰望与俯视之间，视觉差异，概皆如此。心里就想，倘若没有登上凌云台，哪会有这种感觉？
　　
在叠瀑脚下，夫人打来电话，问我：“咋样啦？”
　　
她和两个女儿一起，在潭头瀑布下面的潭头湖水里，陪着外孙和外孙女玩水。
　　
我告诉她：“已经爬到倒数第二个瀑布跟前。”
　　
她说：“该回来就回来，别一个劲儿往上爬。”
　　
我知道，她是关爱我。我登山，她不放心，却腰腿不好，力不从心，没办法陪着我登山赏瀑。便一再叮咛我，爬不动了，就回来，别逞能。
　　
两个女儿也关爱我，她们不赞成我登山，又知道拦也拦不住，便反复叮嘱我要小心，出了问题，打电话，或者求助其他人。
　　
她们三个人的担心，是有原因的，毕竟我已经年届古稀之年，身有痼疾。腿脚也不好，前两个月，接连爬山，伤了膝关节，一直贴膏药。又得了新冠，体力大受影响。夫人打来的电话，包含着三位亲人浓浓的爱意。
　　
我特意放松语气，笑着回答她：“夫人放心，一点事儿也没有，还剩一个瀑布，爬上去，欣赏完，我马上返回。”
　　
欣赏完飞龙瀑，却改了主意。
　　
我爱旅游，而且，每临大海，必下水游泳，不下海扑腾几下，总觉得辜负了一片汪洋。每临高山，必登绝顶，不登最高处，总觉得辜负了一座高峰。如今，九十九拜都拜了，还剩一作揖，不登上凌云台，实在太遗憾了。
　　
三个月前，去贵州梵净山，沿着陡峭山阶，一直往上攀登，就差最高处的金顶山没有登上，到现在，都觉得遗憾。
　　
我不想再留遗憾。走，继续爬！
　　
再往上爬的时候，时间已经下午六点多，也许是时间晚了，也许是“险以远，则至者少”，我前后左右，没有一个人，我成了孤独求败，一直到登上凌云台，都是孤独大侠。独身一人也好，正好可以不受任何外来干扰，独自一人，享受山峡清幽山色美好瀑布飞泻清流婉转。
　　
其实，还没有走进叠翠谷，一位姑娘，从上面下来，看见我满头白发，拄着拐杖，慢慢往上爬行，就告诉我：“大爷，上面远着呢，都是台阶，太累人了。您还是别上去了！”
　　
我笑着问答：“没事儿。”与姑娘擦身而过，继续攀登。
　　
还有几位，看见我，有的热情打招呼：“大爷，您高寿？”
　　
有的竖起大拇指，说：“大爷，行啊！”
　　
我笑着回答：“还凑合吧。”
　　
也巧了，一路攀登，登山者多是年轻人，还有大中小学生，竟然没有遇见一位六十岁以上的人，只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看见我，笑着说：“老哥，老当益壮啊！”
　　
我也笑着回应他：“才七十，年轻老年人，不算老。”
　　
虽然年纪稍大，只要筋骨没大碍，行动自如，爬点儿山又算什么？人活得是精气神，是毅力。精气神旺盛，毅力坚强，爬点儿山应该不在话下。
　　
其实，我也不是一味逞能。刚刚七十岁，虽然身有痼疾，却能吃能喝，在家里，每天还能骑行六十多里地，怎么就不能爬山了呢？再说了，我手里有拐杖，就多了一条腿，上上下下，靠着它的支撑，减轻膝关节的冲击力。临行之前，又在膝关节处贴了云南白药膏。我是有备而来，不打无把握之仗的。
　　
站在凌云台，可见对面猿人峰。他憨态可掬，蹲踞在一座巨峰一侧。本地人叫他招宝天尊，说他是《封神演义》中的萧升化身石像，在此看护天下宝物。
　　
在我眼里，他是一尊佛。经过千万年的风吹雨打，依然稳稳当当蹲踞在山巅之上，笑佛一样，憨态可掬地笑迎日出，笑送日落。面对时光流转，他坦荡自如，守真如一。岂不是我应该顶礼膜拜的至尊佛？
　　
俯视左侧峡谷对面，半山腰，绿树丛中，耸立一座六角亭，亭中游人，宛若仙客。他们立足的高度，应该比我低几十米甚至一百多米。倘若他们仰头望我，在他们眼中，孤零零站在凌云台上的拄拐杖白头发的我，也许就像云中仙人呢。
　　

　　
2023年7月26日星期三上午